“你还不信我?”
苏写意站在书案前,怒目而视一身明黄色锦袍的年轻帝王,厉声诘问。窗外细雨沥沥,润泽了外面园子里那些,正抓住了春天的尾巴努力绽放的不知名的花朵。一树一树的嫩绿小叶子在雨水的滋润下也越发的娇嫩了。孟恒辰双手背在身后,微抬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雨势,听着身后的诘问声,眉梢轻轻动了一动,然而却依旧无言。“表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苏写意终于控制不住了怒气,“显然,她回来并不是为了同你团聚的,这半个月来她私下里到处打听礼亲王的事情,虽然事先叫我们瞒住了,可保不住哪天她就知道了!表哥,你这么惯着她,万一哪天,她误会了,怎么办?”
孟恒辰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反驳苏写意的话。如今这局面,能叫他天天看到她,已经足够了。总归,她一个弱女子,也是翻不出什么大浪的,他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如今她卖弄撒很难过不说什么,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对你我已经是恨极了的!皇上啊,阿蘅她回来,是为了替礼亲王报仇、是回来取你性命的!”
然而她苦口婆心的劝阻,皇帝却并未听进去,诚然,他自认没有什么措施能让她恨到想杀了他。苏写意却不这么认为,她知道礼亲王在慕云蘅心目中的重要地位,更加清楚慕云蘅心中的恨有多深。为了这个,她完全有可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皇上下手的!“把她送出宫去吧,皇上,就算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好——你也不希望,那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才知道,他的父母……”本是平静无波的双眸,在听到“孩子”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的沉了下去——这也是,他一直等待的原因之一。她怀孕归来,可是他心底里却暗自害怕,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写意,不要对她做什么。”
他淡淡的吩咐,苏写意很很的离去。她又何尝想这样!苏写意跑出风华殿,一边走一边气氛的跺脚,阿蘅也是她的朋友是她在乎的人,可是,如今的阿蘅,分明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她了。苏写意不得不承认,她在阿蘅,更多的是因为知道,皇上爱她,她是皇上的妻子,他们,总归算是一家人。可如今——“苏大夫。”
柔柔的女声打断她的愤愤不平,苏写意猛的一侧头,向声源处望去,回廊下的桃花树旁边,一身素色宫装的女子含笑看着她。“晴岚?”
她吃了不小的一惊,记得,自打她回来之后,就不曾再见过这两人了。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哦,对了,前些日子辰妃回宫,是带着她们姐妹二人一起回来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家娘娘有请苏大夫长宁殿一聚。”
对方柔声回答,面目含笑。苏写意愣了下,冷着声音拒绝道,“不必了,我没空。”
晴岚面上笑意不减,丝毫没有因为她不客气的拒绝而有所触动,依旧笑眯眯的说道:“我们娘娘让奴婢给苏大夫带一句话,她想请问苏大夫,可还记得大半年前,您出宫去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苏写意浑身一颤,蓦然了半晌,才到道,“不用拿话刺激我,你家主子在想什么我知道,我跟你去便是。”
说完这话,心底里最后一丝不忍也消失殆尽了。慕云蘅,算你狠。跟着晴岚来到长宁殿的时候,这座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依旧璀璨夺目,然而远远没了当初那般的胜景,一院子的海棠花开放的时候,就像是一团一团红似火焰灿若朝霞的云锦,而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并几片寥落的叶子。苏写意慢慢的走在院子里,小心的避开了枝桠横生的海棠,上面还带着刺,她极力避开,才不至于被划到头发。这里的海棠,怕是有足足一年不曾修剪过了吧?枝桠如此繁茂,长得好无章法可言。走进正殿里,满屋子都是似有若无的熏香,苏写意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种香,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却并不是慕云蘅惯用的那些香料。辰妃一身华服坐在那里,手里还把玩着一个白瓷的小药瓶子,是当初她给她的药。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刚进门的苏写意身上,而是很专注的看着手里的小瓶子。那白瓷清透温润,趁着她的肤色正是最好,和她头上簪的那枚白玉簪花相映成趣。宽大的衣服下,隐约可以看见她那已经隆起的肚子了,苏写意一阵好奇,虽然她自己并未曾怀过身孕,但听说妇人怀孕都是有着害喜的症状,轻者食不下咽,重者早晚呕吐憔悴不已。而辰妃这厢面色红润,肌肤莹白,看起来似乎比先前好了许多,竟是半分憔悴都没有的。“我是该叫你一声辰妃娘娘呢,还是唤你一声,阿蘅?”
对方不说话,她以为辰妃并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主动提起话来。她向来是个喜欢主动的人,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上座的辰妃这才抬起眼来看她眉目含笑,温润非常,半点张扬气息也无。她唇角微微扬起,清凉柔和的嗓音自唇间滑了出来,“随你,坐吧,写意,你我老朋友,也许就未见了。”
听了这话,苏写意只是冷冷一笑,道:“这倒不见得,娘娘逃出宫去的前一天,写意还来拜见过娘娘。您手上那个白瓷的小药瓶,不就是写意的么?”
辰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呀,是了是了,本宫竟是糊涂了呢,连这件事也忘记了。”
美眸一转,又道,“写意,你怎么还站着呢,快些坐下啊,在本宫面前何时这般拘谨了?”
她一口一个本宫,苏写意到不知道,她该如何泰然自若起来,如果真听了他的话,到那时候,难道她不会说自己僭越么?她冷然拒绝,“不碍事,写意是个粗人,比不得娘娘您身娇肉贵,站着就好。”
又道,“不知道娘娘费尽心机将写意骗过来,是为了哪桩事情?”
辰妃面上的表情僵了一僵,半晌才讪讪的道,“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想同你打听的。让晴岚那么说,只是害怕你不愿意见我,写意,我们始终还是朋友的,对吗?”
“写意不敢,娘娘是皇上的宠妃,如今又身怀龙种,尊贵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写意不过是乡野粗人,不敢高攀娘娘。”
她一句句话,把自己同她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恍若真恨不得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才好。辰妃面上的冷静终于绷不住了,戚戚然的望着她,站起身来。微凸的腹部还是有些重量,使得她的站姿变得不能自然挺拔,而是微微向后仰着,一手还扶在腰间,才能城主自己的重量。向着苏写意走了几步,见她下意识的要后退,辰妃一低头,眼中已经包了一包的眼泪,婆娑的望着她,“写意,你真的,要这样同我说话吗?”
语调里,隐隐含着委屈。苏写意本不愿这样,她还是当她是阿蘅,可她如今的作为,又哪里是当初的阿蘅会做的?当初的阿蘅,是个坚强并且善良的女孩子,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埋怨旁人,即使被人伤害了,也只是恨恨的等对方几眼,象征性的说些报复的话来,却从未真的动他人性命。可如今的辰妃,大权在握,动辄便是以人命相逼。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宫里四处打听礼亲王薨逝的消息,包括何时死的,怎么死的,葬在那里,没一点,只要稍有不如意,就杀之而后快。她的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阿蘅的影子!然,他们毕竟相识一场,毕竟她曾经真心实意的关心过她,即使最开初的目的并不单纯。见此情形,她稍有不忍,深吸一口气,才道:“阿蘅,若是想我们回到从前,那你便放手吧。礼亲王的死,同皇上真的无关,”“你胡说!”
她却突然暴怒起来,眼泪字双颊滑落的时候,一手颤巍巍的指着苏写意,恨声指责,“我们逃出去的那天,子卿就死了!苏写意,我亲眼看着禁卫军追着他走的,你还想辩解什么?到底,你同孟恒辰亲厚些,所以,即使昧着良心你也要偏袒于他!可是你这样,写意,你将我至于何地,你又何曾想过我?!”
“你别这么想,我没有偏袒谁,阿蘅,你和皇上都是我的朋友,难道我苏写意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吗?”
“难道不是?”
辰妃轻笑一声,凤眼上挑着看她,“从你接近我开始,苏写意,你敢保证从一开始你对我,就是诚心以待的?”
苏写意讪笑一声,她早就知道的,今天来这里,并不是因为她真的相同自己叙旧。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为她心软。想到这里,苏写意整颗心几乎是瞬间凉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神也带着戒备的寒意了,“你想怎么样,直说吧,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辰妃缓缓的靠近她,脸上依旧是凄然的神色,语调轻柔而缓慢,“我不想怎么样的,写意,我只想弄清楚,子卿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苏写意迅速退至门边,冷冷的看着她,“慕云蘅,那个人对你就这么重要?为了他,你可以让自己重新回到这里来?我本以为,起码有半分的心思,是因为你想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和他的父皇团聚,才回来的。可是你满心满眼都是孟恒礼的死,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皇上是多么大的伤害?!他那么爱你,而你呢,又做了些什么?!”
“你想知道孟恒礼是怎么死的吗?”
苏写意顿了一顿,眼里蹦出怨恨的光芒来,“我告诉你,这天底下,只有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可是我片不会告诉你。慕云蘅,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苏写意!”
辰妃咆哮道,“我还当你是朋友,你别逼我恨你!”
她完全不在意的笑道,“哈哈,恨我?那又如何?只要能让你留下来,留在皇上身边,恨我又如何?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你便恨着我吧,恨着我,你就可以在宫里永远留下来,皇上他,便再不会是孤身一人了……”她的话音刚落,只觉得后颈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忽的一黑,便再也看不见了。“把她抬下去,关起来。”
冷声的吩咐从阿绿的唇边溢出,她指挥着身后的几名小宫女。那几人看起来都是年纪很小的普通宫女,然而仔细打量之后便能发现,她们的行走间的步履很有章法,靠近之后也能发现,她们的呼吸沉稳而绵长,绝不会是普通的宫女。“袭月,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云薇冷眼看她,最近这个人的行为她越来越捉摸不透了,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娘娘安心养胎便是,其余的事情,就都交给奴婢吧。”
阿绿上前,对她福了一福身,让后很快的退出正殿去了。慕云薇越来越迷茫,赶紧拉着晴岚过来道,“你知道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吗?”
她们总要比自己看的地方多些的,所以才有此一问。袭月自打她回宫之后,便时常见不到人,就像是之前在堇州那样,早出晚归。“奴婢也不知道,娘娘,袭——阿绿姑娘她,最近,好像很奇怪……”“什么意思?”
“奴婢前天夜里,半夜醒来的时候,听见、她在跟别人说话。”
“跟谁?说什么?”
她心头一跳,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奴婢没看见那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说、她说……礼亲王是中毒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