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整整烧了三日才肯停歇。期间一直有侍卫轮番守着,因为新女皇下了令,至少掉朝阳宫,不可影响到其他的殿宇。他们小心翼翼的守着,看着整个后宫里最辉煌的一座宫殿就这么付之一炬,心里,不是不觉得可惜的。然而,上命难违,他们能做的,只是服从而已。字朝阳宫被大火覆灭之后,原本的位置上,就只剩下了一大片漆黑的灰烬。有朝臣上了奏折,来询问这件事,被新皇冷声斥责了回去。而后,再无人敢过问新皇的决定。且,新皇将朝政大事交给几位辅臣,自登基至今已有半月,从不上朝从不过问朝政,实在让人摸不清这位新皇的脾气。当初,新皇还是辰妃的时候,废帝封后的大典是同登基大典一起举行的,废帝当着文武百官天下臣民的面,亲口许诺与皇后共掌国事。然,皇后蛰伏于后宫,不问世事,众人都以为帝后情深不分彼此。然而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废帝便将皇后的胞妹慕家二小姐迎入宫中封为辰妃。一时间,帝后失和的言论从后宫弥漫到朝堂,而果不其然,只是半年不到的光景,便传出皇后病逝的消息,而辰妃也昏迷不醒了大半年!为此,废帝很是沉沦了一段时间,众人都以为废帝同辰妃感情甚笃,却不料最终除了那样的事情,更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如今的新女皇,废帝禅位的人,竟然就是当初取代了故皇后在废帝心目中地位的辰妃!辰妃登基为帝,朝中不满的自然大有人在,然而皇权至上,不满归不满,到底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反抗,尤其是,连废帝都安静的被圈禁在当初的风华殿里,没有做出反抗的姿势。但毕竟,这只是众人的猜测罢了。风华殿里,孟恒辰冰冷着脸色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她一身锦衣华服格外美艳,生产过后的身材恢复到当初的纤细窈窕,他很清楚,在这厚重的朝服之下,是怎样一副诱人的身躯。但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有多毒,他更加清楚!她的突然到来,打断了他们商谈到一半的计划,孟恒辰十分不悦,却在看到她怀中熟睡的女婴时,乍然僵住。“很意外吗?”
慕云薇柔柔一笑,轻声问道,在看到他的脸色几变,慕云薇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一番纠结震惊。然而如今,对她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要不要抱抱她?”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轻笑着问道。孟恒辰面上的冰冷和僵硬再也维持不住,他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看向慕云薇,半晌,才低声问了一句,“我,可以吗?”
慕云薇笑笑,没有理会暗处隐藏着的人闪动的刀光剑影,动作轻柔的将女儿放在他怀里,自己退开两步。孟恒辰抱着娇娇软软的女婴,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架势,双臂僵硬的维持着那一个姿势,竟是分毫也不敢动。见此情形,慕云薇心中狠狠一酸,却是撑着没让眼睛里溢出水来,硬挤出笑容走向他,轻柔的替他调整姿势,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手托着她的后背,这样,嗯,这样抱着她不会太累……”孟恒辰抬眼看她,慕云薇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专心致志的教他,她的眼里,甚至根本都没有他的存在。然而这样平和相处的场景,她的问声细语在耳边不断的响起,他甚至能问到她呼吸间的香气……这样的情景,从来都只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但是如果,这样的安宁祥和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要他用什么东西来换,都是可以的。他眼中的女子,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来时披着厚厚的斗篷被她放在了一边,艳丽的红色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白色的积雪,此刻已经化成了水,低了许多水在那一方的地面上。“阿蘅——”不知过了多久,抱着女儿的胳膊隐约有些酸了,然而他不想就这么放开。因为慕云薇已经收回了手,做出一副要离开的姿势。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在她记忆力总是冷漠而不可一世的高傲,似乎完全没了踪迹。他就这么看着她,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期盼,因而有些异样的光芒。慕云薇的心动了一下,隐约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然而事已至此,她和他,都没有必要再纠结下去了,不如,就这么放过彼此吧。“我该回去了,容安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去叫奶娘喂一喂了。”
她温婉笑语,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话,又道,“孩子的大名,等我决定了好,再告诉你。”
从他怀里接过孩子,一直守在外面的晴岚立刻上前,取了斗篷替她披上,又赶忙撑起伞,小声碎念着护着那母女二人渐渐离去。孟恒辰站在门边,外面的白雪弥漫了远处的天际,他最爱的两个女人,也渐渐隐没在他的视线里,只余下一抹艳丽的红色,再无其他。这个时候,孟恒辰才摊开手,掌心里她留下的那张纸条,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温度。他默默然的打开,看到上面娟秀的小字写着,动手吧。决定反扑的时候,孟恒辰也曾犹豫过,然而抵不过下面群臣的呼声,和他心底里那一抹渴望。退位禅让,是他对她的纵容,也是对曾经那些过往的委屈的一个歉意。他相信她能懂的,从她今天的眼神里,他看的出来。有了孟恒辰的下定决心,和慕云薇有意无意的默许,他们夺宫的过程异常的顺利。只是,当重新入主风华殿的年轻帝王,想起那个曾经权倾天下,玉手握江山的女子和他那不足半岁的孩子时,朝阳宫只剩下了一滩漆黑的被大雪覆盖之后的痕迹。种满了海棠树的长宁殿里,也已经空无一人。年轻的帝王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脚下的步履都蹒跚了。跌跌撞撞的进了长宁殿,却被门口的门槛绊住,险些摔到地上去。苏写意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孟恒辰抬头看着身边的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而后才呐呐的问道:“她、她呢?”
苏写意默然的摇了摇头。孟恒辰身子一软,颓然的滑了下去。苏写意扶不住他,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两人双双坐在了地上。地面上依旧还铺着柔软的绒毛地毯,还是他当初特地从外面寻来的,将长宁殿里的每一处都铺上。因为她有赤足的习惯,怕冬天寒凉的大理石地面伤了她的身子。可是终究,还是留不住她。“她走了,连孩子也一起带走了,我想,她是不想再跟我们有任何的牵扯了。”
苏写意低着头,小声说着,眼眸里一丝的歉疚被掩饰过去。孟恒辰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拔腿便冲进了内殿。书岸边上的火盆里,还有张依旧在燃烧的纸张!孟恒辰二话不说的冲过去,直接将那火苗握在手心,生生熄灭了它!“皇上!”
随之而来的苏写意见状,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冲过去,捧着孟恒辰的手,急红了眼,“你的手怎么样了,皇上,你把手放开啊!”
孟恒辰用另一只手推开她,狠狠的瞪过去一眼,苏写意被这眼神吓住,一时竟不敢上前。只能看着孟恒辰慢慢的放开手心,被火苗烫红了的手心里,被卷成一团的白纸安静的躺在那里。他小心翼翼的将之展开,而上面被火苗烧去了大半的纸张底部,是下一行娟秀的小楷。他淡漠的扫了一眼,而后眼眸中逐渐变得深沉,哀伤浓烈到化不开。他低声呢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孟恒辰苦笑一声,正欲挥手离去,却被上面灰烬边缘的两个小字引去了目光!“凤辰?”
他一愣,随即怒目瞪向苏写意,“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苏写意小心的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心里一颤,却强自撑着说道。孟恒辰忽的欺身上前,一把掐扼住她的喉咙,低声冰冷的威胁,“苏写意,别逼我。”
知道再也瞒不住的苏写意忽的留下眼泪来,凝眸望着他,哑声吼道:“凤辰,慕凤辰!你满意了吧!你的孩子,她带走了,取的名字却还是和你——”孟恒辰放开她,脸上的表情忽晴忽喜,连自己也说不清心里的感觉了。他一直记着慕云蘅的那句话,记得她说,等女儿取了大名,会告诉自己的。所以他根本不曾想过,她会就这么离开,这么干净利落的什么也不留下,连承诺过的女儿的名字,也不曾告诉他。片刻之前,他本是真的绝望了的,因为她留下的那首诗。可是,现在知道,她并未失信于他,他心里却又忍不住雀跃起来。丢开那一张纸,也放开苏写意,他面上含着笑意,大步走了出去。苏写意颓然的靠在书案上大口喘着气,先前只顾着将她留下的东西烧掉,匆匆扫了一眼之后便扔进了火里,到不曾仔细看过。而这一瞥,却让她由衷的后悔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