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殷槿桦会在睡眼惺忪的清晨,回忆起自己在梦中时的情形:还是年少时模样,约莫十六七岁的光景,一个人撑伞走在三月份的雨中,抬头望着粉樱顺着树梢随细雨飘落,朝花团锦簇望去,其中一片花瓣上,会呈现出一张模糊却又熟悉的脸…… 离高考仅剩下七个月,为了让学生更好地进行复习,调整好作息时间,同时减少压力。紫城中学高三年级接到教育部门的通知,下午四点半放学,晚自习取消,这无疑让学生们再次掀起一阵欢呼。 刚走出校门,殷槿桦迎面撞上了顾萧,顾萧拦下殷槿桦,并将手中的汽水递给殷槿桦。 “一月的天气,不食生冷,好意心领。”
殷槿桦拒绝了顾萧递来的汽水,绕开对方朝前走去。 顾萧也很快追上殷槿桦的脚步。 “槿桦,硕晖最近一直在忙学习,也没有什么时间找你联系,就当给我个面子。”
殷槿桦继续看向前方的路,笑容中无任何情绪。 “顾萧同学,不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忙不忙,和你我有什么联系?”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而且,就算其他人不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硕晖这个人,根本没有将你投入的这份感情珍惜,这三年来,我是他的同班校友,怎么会不知道。你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听到这句话,殷槿桦倏地停下步子:“顾萧,你也真爱胡思乱想,弄半天,就是为了和我谈这个?还说给什么面子。”
“是的,为什么每次他给你东西的时候,你都会笑得那么开心,即便是自己不愿意的事……为什么我就不能……”顾萧语气略显激动,穷追不舍。 “对不起,你这种语气,我根本不懂你想要表达什么,更何况,现在高考临近,竟然还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什么给不给面子的问题。”
殷槿桦不再理会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由于殷槿桦走得太快,顾萧有些跟不上,索性不再追过去,只是她并不知道,一场矛盾的开端由此展开。 佟硕晖家中 “哎,硕晖呀,赶紧的,最近是不是特别辛苦?妈都已经准备好了,来!想吃些什么,比如:乌冬炖整鸡、香芋肉丝、糖醋牛肉,还有酸辣青菜……这些营养餐妈妈可是做足了准备,就是为了让你增强体力,然后才能好好学习。”
佟硕晖刚一进家门,梁秀芳接过自己的书包,一面又对自己吆喝,对于这种关心,就像他说的,除了温暖,剩下的确实有点让耳朵起茧子。 “妈,您就不用那么费神,都辛苦了一天,回家还得考虑我吃什么,其实我吃什么都行,您啊,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坐在沙发上着看报的佟海坤听到自家儿子如此懂事,也笑着将报纸放下,面不改色:“秀芳,孩子你从小就惯着,也该让他长大点了……” “嘿,你这老头,以前嫌我啰嗦,现在我关心自己儿子怎么了?倒是说三道四的,好好看你的报纸,别打岔。”
梁秀芳叉着腰,笑着说着,又拉了佟硕晖到餐桌前,揭开桌罩子,指着自己的‘满意成果’。“快,尝尝妈妈做的菜,看看合不合胃口?”
佟硕晖用汤勺盛了一碗乌冬鸡汤在自己碗里,小口地尝了一勺:“好吃,妈妈手艺真是不错!”
佟硕晖的味蕾触碰到美食,面部表情也随即变得惊喜。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佟老头你听听,就你平日里一个劲给我挑毛病,还嫌做的饭不好吃。”
梁秀芳也不忘数落沙发上看报的佟海坤。 “阿芳,你这点就不对,儿子是怕你不高兴,所以才哄你开心……”佟海坤扶了扶眼镜,将报纸移开,露出半个头,脸部表情颇为滑稽。 “嘿,你这老头,吹鼻子上眼了是吧,看我不教训你……” “哎呀,妈,爸也就随口一说您还较起了真。”
佟硕晖也忍不住笑出声,赶忙拉住梁秀芳,当然,佟海坤自然知道自家妻子不是真的在生气,只是习惯了她这副脾气。 便换了一张笑脸,调侃道:“硕晖,你猜年轻时候,我和你妈妈是谁追的追?”
“这个?我觉得爸爸是这样内敛的性格,应该不会主动开口吧……”佟硕晖托腮,假装陷入思考,笑着回应。 “错,还真是我……” “啊,这不太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人是会变的,随着生活环境变化,啊,关键还有不断在成长……”佟海坤说完,起身走到佟硕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凝重:“硕晖,我觉得你不会让我失望,好好加油。”
“一定会的。”
佟海坤平日里虽性格随和,话也不多,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要求却非常严格,特别注重孩子的情商培养。佟海坤认为,做人的本质首先就是要对自己负责,其次,在社会上产生价值,另外,就是对家庭负责任。 佟硕晖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拧亮台灯开始做题。 梁秀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然后笑嘻嘻地将一封信塞进佟硕晖的书本里。 “妈,您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佟硕晖正拿着钢笔在草稿纸上写着一道题的草稿,没来得及抽时间抬头看自家妈妈的小调皮,在佟硕晖的眼里,妈妈总是喜欢给自己一些小惊喜,有时候活得像个孩子,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总会不时充满风趣幽默,这会子不知道又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儿。 “儿子,妈就不打扰你了啊,你要复习完功课后,再看看这封信,跟你讲,是珊珊来信了……”梁秀芳俯耳说到,随后轻手轻脚地拉上房门退出去。 听到梁秀芳的语气,倒是比佟硕晖还激动,不知道妈妈又在想些什么。 “妈,我正忙着呢,信等会再看。”
佟硕晖说完,继续埋头看书。 佟硕晖在完成当天的功课后,随手拿起了母亲夹在书本里那封牛皮纸装着的信件。 胡悦珊用蓝色钢笔写的正楷字跃然于信封上,佟硕晖看了看日期,应该是三天前寄来的。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在柯水市的小女孩,脑海里,呈现出一个爱穿橘色的连衣裙,扎着双马尾,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个性活泼,但是略有些小娇气的女孩模样。 轻轻撕开信封,里面装着足足七八页信纸,佟硕晖拿起信纸,对着台灯默默看下去…… 信中记录了胡悦珊在柯水市的点滴日常。 “这个丫头啊,如今还是满满的孩子气,洋洋洒洒一大片,写的事情落不到重点,怎么说,聊的净是闲话,说来说去,就是没把学习放在第一位。”
佟硕晖心想,一边找来信纸,提笔开始回信…… 殷槿桦家中 这些日子以来,殷槿桦时常心神不宁,与其说高考临近,本应该将紧张的情绪释放在复习上,坐在台灯下的殷槿桦却迟迟没有发动手中的笔,呆坐着,脑海中浮想联翩。 “哎,真是烦躁!”
明明是初春,还有些许寒意,被冻得发僵的手慌乱地抓揉着书桌上的草稿纸,无法静下心来读题,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考虑那种事情。对,那种事情,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殷槿桦另一种情绪给打消了念头,自顾自地摇摇头。 眼神无意间落在书桌上放着的那一本《普希金诗集》上,是去年佟硕晖送给自己的那本书,都没来得及看,随机翻阅其中一页: 你的来临对我是多么沉重,在我的心灵里,在我的血液里,引起多么痛苦的陌生。一切狂欢和所有的春光,只会将厌倦和愁闷注入我的心。请给我狂暴的风雪,还有那幽暗的漫长冬夜…… 这首诗词是普希金的《春天》,于初春的开始,似乎很应景。 “哎呀,乱七八糟的……”殷槿桦自言自语。佟硕晖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终归还是自己多考虑了,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也许顾萧说得一点没错,老杨的批评也有道理,可是莫名总会想到关于他的事情,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影,月光下那一抹白,寒冬里带着磁性的声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越想越是慌乱。 “嘭!”
地一声巨响将殷槿桦思绪拉回,隔着自己卧房可以清晰听见客厅里传来打砸的声音,身子不住地抖了一下,全身毛孔收缩。她很清楚,家里的闹剧即将上演。果不其然,客厅传来殷平阴阳怪气的吼叫声,像极了一只深山野兽。紧接着是母亲的嚎叫,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一次比一起更凄厉,触动着殷槿桦每一条神经。 殷槿桦意识到情况不妙,迅速打开房门冲了出去,站在客厅一角,被砸碎的杯子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殷平此刻正若无其事地翘着腿,坐在沙发一角,神色轻蔑,似乎在享受眼前的愉悦,殷槿桦越来越发觉,殷平除了心理存在问题之外,还非常无知,会隔三差五用不同方式折磨对方,让其痛苦。 殷槿桦不说话,走到母亲跟前,默默扶起母亲,轻声问道:“妈,是什么情况?”
母亲摇摇头,没有说话,泪水被一头秀发遮住,粘乎乎地贴在脸上。 殷槿桦瞥见母亲脸上露出伤痕,半边脸是青紫色的,还肿了起来。对,和自己上次的伤一模一样。母亲见状将头别过去试图躲开殷槿桦的目光。 殷槿桦心中怒气升起,突然疯了似的朝殷平冲过去,用力揪住殷平的衣领:“你为什么要对妈妈动手?”
“滚。”
殷平随手用力拽住殷槿桦的袖子将她朝地上摔下去。 由于惯性,殷槿桦身子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上,手掌也被划出了血口,但是她忍住疼痛,用力拔出掌心碎片。 “臭丫头,力气还蛮大,不过都是找死的份,别自不量力。”
殷平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冷笑着说。似乎殷槿桦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他手中随意可以践踏的玩物。 “丫头,其实,没什么大事,你努力学习就好,这些小事情都可以忍受。”
母亲的懦弱与隐忍让殷槿桦心如刀割,她握紧拳头,指关节压得发白,如果自己是男孩,这一拳下去绝对要让殷平知道进退。甚至,时常思考着当年父母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个世界上? “小事情?忍受?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忍受。这种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亲人,和畜生无异。”
殷槿桦站起身,扶住自己疼痛的腰部,语气中依旧显现出倔强。 “说这种屁话也没用,谁让你们投靠我们家呢?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们家,你根本没有今天。”
殷平指着槿桦的母亲,傲慢地说着自己无理取闹的谬论。 “你胡说什么?”
殷槿桦气得眼睛通红,但没有过多和殷平争执,她的潜意识里,早就不把眼前这个人当作自己的父亲。 “槿桦说得没错,你确实在胡说。”
殷书林像及时雨一般从外头走进屋内。 有了殷书林在,槿桦心下放松了几分,殷平在殷书林的震慑下,不敢再猖狂。 “槿桦,你先回房间,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殷书林低低地吐出一句话,语气中听得出尽是无奈和释然,他顺手拿起墙边放着的笤帚,走到碎片前,轻轻将碎片扫进旁边放着的簸箕中。 一切,都在殷书林的及时出现而回归平静。 多年后,殷槿桦再次回想曾经的种种情形,她对殷书林的佩服,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殷书林对这个家庭中的付出和对周围朋友鼎力相助获取应有的赞扬,殷书林从气度上就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隐忍和坚韧,这与殷平简直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