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夫人对王一目不转睛的无礼行为不以为意，在她漫长的一生中，什么人没见过？她美丽的眼睛,好像在看着遥远的虚空。她真实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权威，“不管是人是妖，要想活的长久，首先要有自知之明。作为一颗棋子，就该老实的尽好棋子的本分，一旦棋子有了思想，那就危险了！你在年轻一辈里，确实出类拔萃，人很聪明，本事也还过得去。或许将来，也有成为棋手的一天，但绝不是现在！仙露你留三十三葫芦，其它的通通交出来！”

这一番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却听得王一冷汗直流。妖圣高高在上，言出法随，紫竹夫人更是脾气古怪。王一和人家差了N个等级，却不自量力、自作聪明，贸贸然想要改变圣人的布置，确实是在与虎谋皮，自寻死路！若非运气够好，去了一趟多宝阁，那么，三花境的一击能不能挡住，就是未知之数，现在，他多半已经是个死人！看破不说破，才是真聪明！妖圣娘娘的话，说的再明白也没有了。即便你看破了我的计划又如何？实力不够，都是枉然！如果擅动贪心，却又没有能力自保，那就是在自蹈于死！至于承诺什么的，不过是一张废纸，修真界从来只讲实力！若是人家紫竹夫人真要赖账，你王一又能有个屁的办法！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不过是图惹人笑的自作聪明。紫竹夫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王一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见他乖乖交出了一百二十葫芦仙露，紫竹夫人这才展颜一笑，而这一笑的风情，立刻让王一惊艳到神魂颠倒的地步。“小子，你刚才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紫竹夫人道：“本宫何等身份，以为我真会白占你便宜？这些仙露，原本就没你的那份！多给了你三十三葫芦，那是购买符篆的成本！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本宫引你入局，却没亏待过你半分，该给的报酬，其实早在一年前，我就已经付过！”

一年前？“难道那个奇怪的赌局，就是所谓的报酬？”

王一算了算日子，再次被紫竹夫人周密的布局震撼到了。许多原来没有想通的问题，也一下子就变得豁然开朗。难怪！大荒魔沼那些低等魔族，实力低微，根本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以妖圣的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个赌局，摆明了，是要让王一轻松获胜！那么，紫竹夫人答应的三个条件，就等于是付过了报酬！饶恕他擅闯禁地之罪，一葫芦仙露，一个永久有效的许诺！对于这个跑跑腿、出出苦力的任务来说，人家紫竹夫人给出的回报，确实不算太低！“你不但拿走了我给你的酬金，还偷窃了我的魔血菩提，你在大荒魔沼的种种作为，以为能够瞒得过我？”

紫竹夫人忽然促狭的一笑，“你小子知不知道，那红斑蜘蛛本是我养的宠物，专门用来看守魔血菩提的，不想本宫还没来得及收割，你倒挺不客气，给我来了个一网打尽！”

王一冷汗哗啦又下来了，万一这娘们要我交出最后两枚果实，那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呢。早知道，打死老子，也不回这青木崖来了！“是不是怕我逼你交出果实？”

紫竹夫人娇声笑道，“放心，你在大荒魔沼的收获，消耗的都是你自己的福缘，和谋夺本宫的仙露，有着本质的区别。”

吗的，这画风转变的太快，恶毒老妖婆秒变知心姐姐，还真是让王一有点无所适从。紫竹夫人缓步走在省身谷的草甸上，王一亦步亦趋的跟着，不多时，来到那个小湖边上，恰好有一条半尺来长的小鱼跃出水面。紫竹夫人突然停下脚步，纤纤玉手一指，就将那条鱼定在半空。那条小鱼本来摇头摆尾，甩动着水珠，却突然陷入了一种未知的可怕境地，它想要挣扎，重新落入湖里，却发现一切都是枉然，它只剩下简单的思想还能运转，身体却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一动不动的悬浮在半空之中。“看到这条小白鱼，你有什么想法？”

紫竹夫人没有回头，但王一知道这是在考校自己。“万物有灵，譬如湖中游鱼。随波逐流的小鱼就像芸芸众生，小鱼跃出水面，见识了新的世界，慢慢变成中鱼，中鱼就是广大修士，修士眼界能力开阔了，就变成大鱼，大鱼即是神圣。”

王一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胡说一气。“有点意思，那你说说三者的区别。”

紫竹夫人语气虽然仍旧淡淡的，但多了一丝欣赏。佛宗讲究禅悟，她是紫竹林出身，沐浴佛光，天资绝顶。年幼时常常听上师们讲经说法，参禅悟道，她自己也从这种禅问对答中，领悟了很多的修行道理。可惜，随着她境界的提升，再也难觅禅问对手。周围这些妖族，个个资质平庸，更是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眼前这个少年人，境界尚低，但潜力可观，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对手！王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芸芸众生，舍生忘死，追名逐利，最后也逃不脱生老病死苦的大难。几十年匆匆一梦，化作黄土，了无痕迹。这些人就如小鱼，随波逐流，他们对于认识新世界没有兴趣。对于天地万物来说，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他们是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却对世界的改变，并无太大作用。”

“天生万物，总留一线生机。大部分小鱼固然浑浑噩噩，但也有一些不甘命运摆布，机缘巧合走上修行道路，这就是所谓的中鱼。中鱼就像那条跃出水面的小鱼一样，偶然窥到一丝天机，便自以为掌握了绝对力量，飞天遁地，福寿绵长，自认为比小鱼高级，其实也是井底之蛙而已！即使修炼到三花境，人族修士寿数亦不满万年，和天地相比，这点微末成就，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鱼，就是你们这些号称神、圣的乾坤境、分神境大能，虽然和中鱼、小鱼同在水中生活，却已经对湖外的世界有了一些了解。你们千方百计想要打破自身的束缚，脱离大道的限制，进入更加广阔的世界，体验更加高等级的生命形态！”

等王一说完，紫竹夫人居然鼓了鼓掌，微笑道：“不错，不错。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番见识，很是难得。‘体验更加高等级的生命形态’，这话新鲜有趣，当浮一大白！以你的悟性、资质，确实有资格去看看更加广阔的世界，无怪乎公孙老鬼他们这般看重于你！”

她素手一拂，小鱼重新掉回水里，鱼尾一摆，箭一般潜入湖底去了。小白鱼入水处，慢慢泛起一连串的涟漪。紫竹夫人叹息道：“大道难求！你假装明白了世界的道理，却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真实。所谓神圣、所谓大鱼，也不过是一些强一点的可怜虫而已！”

王一很能理解紫竹夫人的无奈，不证大道，终是蝼蚁。逃不出生死的魔咒，即便是法力通天，寿元十万，也仍旧是一条难逃宿命的大鱼罢了。那些小鱼，一生短暂，安于现状，说不定比好多修士还要过得更加快活。明明看清了前面的道路，却又明白自己终究无法达到彼岸，这种绝望，才是圣人们最大的痛苦。紫竹夫人一生，际遇之奇妙，资质之高绝，足以羡煞旁人。一株紫竹，短短千年便修成三花境，随后又顺顺利利成为妖圣，可以说是妖生赢家。而且，植物系妖族寿命极长，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去修行。可是，一万年过去，分神境的难关，却始终横亘在前，使得她寸步难行！人力有时而穷，证道之路，她可能终生无望了！如果早生十万年，紫竹夫人至少有七成把握，证道飞升！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悲哀，这是末法时代，所有修士需要共同面对的绝望！紫竹夫人回眸一笑，“今日谈兴已尽，明日一早，你来碧海瑶花宫，我还有事交代给你。”

说罢，她化作一道五彩烟霞，消失在王一眼前。王一返回谷口，仔细查看老榕树的死状。这一看之下，对紫竹夫人的手段又多了几分钦佩。这么一棵参天巨树，此刻已经完全枯死，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奇怪的是，它身上并无半点伤痕，似乎是被人生生吸掉了全部活力！要知道，老榕树打破封禁，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实力，堂堂三花境亚圣，一个照面，就被抢了仙露，然后死于非命，这要何等强横的实力，才能办到？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申小圣的行踪，这小子恐怕早就被提前释放了。否则谷口那么大的动静，他这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没道理不出来看上一看。次日一早，王一依言去了碧海瑶花宫。这次紫竹夫人没有再故作神秘，让侍女薄荷亲自迎接，按照贵客的身份正式接待，给足了他面子。两人落座，薄荷奉上香茶，然后规规矩矩退了出去。今日，紫竹夫人换了一身紫色长裙，头上带着精美绝伦的金步摇，更显出一种雍容华贵之美。“这是咱们青木崖特产的‘四季茶’，味道算不得极好，但喝起来别有一番趣味，你先尝尝看！”

紫竹夫人不发飙的时候，还是很有亲和力的，无怪乎申小圣等人对她都是又敬又怕。茶色嫩绿清亮，并无特异之处。王一依言喝了一口，一股甜美的花香，随着温热的茶汤流入腹中，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如沐春风。人不可貌相，茶也一样。这茶貌不惊人，味道却别有一番风味。“真香，确是极品好茶！”

王一不吝赞赏，决定让薄荷搞一点去万妖城卖，肯定能大赚特赚。紫竹夫人抿嘴一笑，这个女性化十足的动作，看得王一目眩神迷。夫人道：“以前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急性子。知道为什么会叫‘四季茶’吗？”

王一讪笑道：“茶有花香，应该代表春季百花盛放。”

紫竹夫人看茶汤变成深绿，遂道：“那你再喝一口试试。”

喝就喝，妖圣要摆布自己，肯定用不着下毒这种下作手段，王一毫无心理负担，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咋舌道：“咦，真是古怪之极了！”

原来这片刻之间，茶汤味道竟然完全变了。那股花香退去，茶味变得微苦，入口生津，其后味却又十分甘甜。茶汤入腹，随即化作一股暖流，让人有一种泡在温泉里的感觉。“这‘四季茶’，会随着冲泡时间，变换出四种味道，怪不得您说这茶喝起来有趣，确实很有些意思。”

王一只喝了两口，就明白了‘四季茶’的名字由来。紫竹夫人并没接话，只是安安静静，盯着茶水袅袅升起的热气。不多时，茶汤又变成黄色，王一再饮一口，入口如蜜，沁人心脾。最后，茶汤变得透明，喝进嘴里，如饮山泉，无色无味，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禅意。见王一喝完了‘四季茶’，紫竹夫人这才幽幽的道：“‘四季茶’，品味的不仅是茶汤，更有人生。你的人生刚刚开始，春意盎然，生机勃发；而我的，却已经是日薄西山，行将就木了！”

奶奶个熊，堂堂妖圣还能不能要点脸？你她吗看上去就跟二十出头美少妇似的，至少还能活个万八千年，你都日薄西山了？那我岂不是黄土埋了大半截？如果按照王一此时的境界看，他的寿命才短短几百岁，连紫竹夫人零头的零头的零头都比不上。如果不能赶紧提升境界，他还没等过完“春天”，就要先嗝屁了，对于紫竹夫人的这种无病呻吟，他当然很看不过眼。紫竹夫人又轻叹道：“你我同病相怜，运气似乎都不太好。”

王一心说，这你可说错了。老子穿越以来，运气一直好到爆棚，要不然也不可能短短时日，就取得今天这种成就。紫竹夫人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笑了：“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别看你现在顺风顺水，日后可有你的苦头吃！之所以说咱们命不好，是因为错生在了末法时代。天地间，各种修行资源都枯竭了，想要最终证道飞升，比以前可难的太多！你修习的功法特殊，资源消耗尤其惊人，现在看来，虽然威力绝伦，但随着境界的提升，对于资源的要求也会越来越大。就算你资质无双，修行毫无瓶颈，但是资源跟不上，最后疲于奔命，终究也是证道无望。”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王一却并没放在心上。有道是事在人为，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儿,轮不到现在瞎操心。总不能因为将来会死，现在就不活了吧？紫竹夫人见他毫无情绪波动，也是暗暗生出一丝佩服，就这份心性，也注定比一般修士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