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都走了,莫无妄回到龙婆婆身边,老人家拉着他的手,一边揩泪一边说:“你才落脚,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何必为了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得罪他们那些人。这回不过是我实在没存下银子,他们闹一阵子会走的。等下次有了,多少给点就是了。”
莫无妄扶了老人家去床上躺靠着,仍旧是笑嘻嘻的:“您都说了,您日子都不长了,怕他们做什么?人活一世,不就图个自在畅快,管他的,先做了再说。”
龙婆婆终于破涕而笑,无奈摇着头道:“你这孩子,真不像个庄稼汉。我家小星子要是有你这么潇洒,早给我找了媳妇儿了,也不至于他爷俩一去,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还指着你给我出头。”
看婆婆又要低沉下去,莫无妄勾了长凳坐下,道:“也就您夸我,要是我真有您说得那么好,也该找到媳妇儿了呀,您别是诓我的吧?”
“你真要在我们村找媳妇儿吗?”
龙婆婆顿时上了心。莫无妄“呵呵”苦笑个不停,农家人就是淳朴,说风就是雨,该不会真给他寻摸吧?看他模样,龙婆婆叹了口气,笑道:“算了,你呀,哪里会愁没有姑娘稀罕。”
莫无妄尴尬地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喝的,您躺会,马上来。”
他现在可不敢招惹姑娘家,一个关姑娘就够让他内疚头疼的了,更何况他可能不值得别人喜欢。而且,他心底里的人,似乎从未改变,哪怕再不相见,他或许也会如顾尹昭那厮所说一般,此生不娶。一旦勾起对忘忧的思念,莫无妄就很难让自己停下来,闻到饭要烧糊的味道,他才赶紧收心。没过太久,午后,那伙人又带来几个帮手,莫无妄听到动静,出门远远望去,看清为首那人时,差点吓得拔腿就跑。再一想,他应该不认识自己,莫无妄这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端了唯一那把凳子坐在门口,等着他们上门找茬。“就是他?”
为首那人打量了下坐在门口,翘着腿,穿着一身农家服饰的男子。在他看来,莫无妄长相俊朗,颇有英气,一双眼坦率明亮,看着不像个不讲道理的恶人。“这位小伙子,我兄弟说你欺负他们,还打劫老人家,有这回事吗?”
来人虽语气不善,但还算思路清晰。莫无妄忍不住勾唇:“我打没打他们你看得见,至于老人家,就在屋里,你要进去看一眼吗?”
上午那小痞子吓到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聊起来了,那小子还让自家大哥进去看龙婆婆,那不得穿帮!“哥,你听他唬你,他准是在屋里设了陷阱,你可别上当!”
男子看看眼前的小破屋,扭头对他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我等会出来饶不了你。”
“哥,你不是来帮我撑腰的吗……”小痞子声音明显变小。男子扫他一眼,绕过莫无妄进了屋,很快就出来了。“你以后要是再敢欺负老人家,别说别人打你,我也打,往死里打!有没有一点出息,欺软怕硬到这地步?”
小痞子不敢反驳,三个人缩着脑袋往后躲了些。其他随着来帮忙的都对他们侧目而视,感觉白跑一趟,没再绷紧身子。“这位兄弟见谅,是我们管教不严。之后这村里但凡有什么事要帮忙,上阳南心因堂找我就是,我叫白烈英。”
男子这才对莫无妄说了两句好话,也没多问他的身份,带了所有人原路返回,路上他似乎就在训斥那三个不成器的朋友了。莫无妄不知他该不该感慨,常言道,离家三十载,见面不相识,他这才走了没几天,他这些师弟们没一个认识他了。幸好如此,否则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所以方才他也不多说多做。他自然晓得白烈英的脾气,虽他有些傲气,万事不肯道歉,但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做事也正直,所以他一点不担心。看人走远,莫无妄收了凳子,进去看了看龙婆婆,才晓得那小子还给留了点银子,到底是个心肠软的。“阿妄,你拿这些银子去做身厚衣裳,就要凉了,可别冻着了。”
龙婆婆没想到这事会如此顺利解决,高兴之余,立刻想将意外之财送人。“您这可不是多余,我还有两天领了工钱,自然去做,哪就这么两天冷了。这是那位公子替那些坏蛋赔给您的,您正好休息一阵,等身子骨养好些,再忙不迟。”
安置好老人家的晚饭,莫无妄就走了,也等不及再过两天领工钱,甚至都没去辞工,就连夜走掉了。流亡躲藏这个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莫无妄虽然不觉得白烈英心细,可凡事总有例外,他不得不谨慎。那日回去后,白烈英好好教训了一顿那三个好友,而后才多问了两句。三人这次毫无隐瞒,和盘托出他们偶尔会去那个村子讨点生活,但那个人肯定是最近出现的,以往没遇到过。之后,在白烈英追问下,三人又说了被虐打的细节,都表示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摔倒或撞上了东西。起了疑后,白烈英左思右想,隔日一早就独自寻过去找了人,而后听说他不告而别了,村里缺了个工人。白烈英一听这话,立刻说他下午就送三个来,于是打发了那三人去还债。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白烈英还是在考虑后,对父亲提了此事。不曾想,白盛武拿出了一副手绘图,让他辨认。“正是!这是谁画的?”
白烈英不知是该嫉妒,还是该好奇。他父亲找人绘图或许只是为了找人,他大可不必妒忌。但究竟是谁,在这种时候,敢替他父亲画这幅画?白烈英仔细一看,这画得还非常好,格外传神。因而即便师兄换了身装扮,他还是一眼认出来,就是画中人。白盛武收好了画:“你听过就算,是我找江公子讨的。毕竟我们都没见过他的本来样子,就怕见到了不认识,早知道早给你看过了,说不定你能劝他跟你回来。”
现在白烈英非常羡慕了,思路完全跑偏,问了句:“父亲能请江公子帮我画一幅画像吗?”
白盛武一瞬热血冲头:“你快点找人悄悄去找你师兄,哪来的闲工夫扯这些!你当人家江公子是画师吗,要画像自己去找师傅画!”
白烈英领命出去后,才低声嘀咕:“厚此薄彼,画师画的哪有江公子画的传神。”
念归念,他找了那日随他去村里的师兄弟们,说他想寻那日的少年,说法是认为他很有侠义心肠,想邀他来心因堂当客卿。虽然找了一阵子没有收获,但白盛武因此夸了他一次会做事,难得儿子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说辞,来替无妄规避风险。若是何家知道他们在寻人,肯定会有所怀疑,这个理由倒能让人打消大部分怀疑。这也是白家不敢大肆搜寻的原因,为了避免适得其反,让何家有所察觉,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