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攸宜今日穿了件顾婉亲手为她所缝制的新衣。顾婉的手艺极好,不逊色于宫中绣娘。她鲜少穿杏黄色的衣服,可这套簇锦百褶裙却很合身子,外头搭着的是玉色折枝镶狐毛的斗篷,衬得肤色异常白皙。谢怀与一下子就忘了要说的话。他望着双眼瞪得圆润的秦攸宜,手抵在唇前轻咳了一声。可暗示无效。秦攸宜上下打量着柳之渊,乌黑瞳仁转了几转后将手臂抱在了胸前,姿态摆得足足的,她冷冷一笑,“看着柳大人年纪不大,怎么想法比前朝裹足妇人的裹足布还臭还长?”
“你你你…”柳之渊没想到秦攸宜身为女子竟能毫无顾忌说出这样的话,“你”了好几声都没能接下去话。“我怎么?反正你先前都说过我是乡间村野妇人了,那我何尝不给你坐坐实?”
秦攸宜唇角不屑地勾了起来,论吵架,她这辈子就还没输过,“我真的很奇怪,沈从溪如何就配不上谢大老爷了?”
“没错,她是嫁过人,可谢大老爷可还有两个孩子,哪怕从小对他们不闻不问,也多年未娶,但也有儿有女的,更何况想必心中依旧放不下逝去的谢夫人。”
秦攸宜有理有据地说道:“沈家大小姐不过所嫁非人了一次,哪里配不上这样一个中年男子?”
在她看来,沈从溪能在这寒日里义无反顾地跳入冰湖当中救下谢铭晖,光凭这样的胆识,就不是庸懦愚孝的谢铭晖能配得上的。柳之渊反驳的话一下子变得没了底气。柳之渊怒气重重地转头看向谢怀与,却在扭头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心沉入了谷底。他的好友,已经不看他了。谢怀与遥遥地注视着正冲柳之渊张牙舞爪的秦攸宜,深邃眼眸中的笑意愈发深沉,他的唇角轻抿出一个笑来,朝着秦攸宜伸出了手,柔声说道:“过来坐。”
秦攸宜并不动弹,她平静地垂首而立,转而望向谢怀与的目光却无比锐利,扬着下巴问道:“你认同谁的话?”
“自然是你。”
谢怀与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别跟柳之渊置气。”
柳之渊:?这才对嘛。秦攸宜无视对她虎目眈眈的柳之渊,迈步走过去坐了下来,“你喝药了没?”
谢怀与顺势握住了秦攸宜的手,深深地望着她,声音低醇,“尚未。”
谢怀与话落,又补充道:“在等你过来。”
秦攸宜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却佯怒说道:“我这几日和顾婉姐姐忙着在春濛楼收拾东西,估计都会晚一些时候再过来,你到了时辰就应该喝药,不要一直等我。”
“胳膊疼,抬不起来。”
“笨啦。”
一向都是被人照顾的秦攸宜如今很喜欢照料谢怀与,这样会让她有种被人需要的责任感。柳之渊和还有话没说完的熏风都插不进他们二人的氛围当中,只能默默地等谢怀与和秦攸宜腻歪完。熏风还好,之前见多了谢怀与和秦攸宜在一起时的模样。可柳之渊却看的瞠目结舌,万般不理解为何谢怀与此行回来之后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若不是他对谢怀与的这副皮相实在是过于熟悉,柳之渊简直怀疑有人将原本的谢怀与给替换了。看着接过刚温好的汤药、正一口一口喂给谢怀与的秦攸宜,柳之渊实在忍不住举起了手,尝试着打断两人之间藕断丝连的眼神交流,“那个…我想提醒你一下。”
谢怀与目光悠悠地看向他。柳之渊一下子打了个寒噤,朝着同样表示“没眼看”的熏风身边靠近了些,义正严辞地说道:“你伤的是左肩。”
“右手是能用的。”
言下之意就是———大人,你可以自己喝药的。柳之渊话落,屋子里的气氛森然了下来,好不容易有人比自己更不怕死的打断了他们,熏风赶紧见缝插针,赶忙也举起了手,“那个…属下也有几件事还没说完。”
“说。”
那一个字像是从谢怀与的牙齿缝里发出来的。“陛下已经去向秦家求取丹药了。”
熏风语速很快地说道:“还有就是,陛下依旧对萧知廷心生不满,机要之事尚未让萧知廷插手,并且以公务为由派他不日离开上京去外地处理公务,不仅仅参加不了宫中的除夕宴会,估计上元节也赶不回来。宫中的探子说,太后娘娘正因为此事跟陛下闹呢。”
“没了?”
熏风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说,但现如今脑袋里如何也想不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二皇子那边…”熏风听到提示后一下子就想了起来,“今日二皇子那边又派人送来了一堆珍稀药材,还有凤陵台的人如今替代萧知廷掌管本应归他负责的政务。”
谢怀与默了默,不置可否,淡声吩咐道:“宫中那边依旧派人将昌妃盯紧,还有谢府那边,让人紧盯着谢昱凡。”
昌妃与凤陵台的人之间私相授受的事情他们并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凤陵台如今越发受重用,已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动摇的地位。待屋子里只剩下谢怀与和秦攸宜两个人,秦攸宜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站得越高,思虑的事情就愈加复杂。”
朝堂是这般明争暗斗,换做是她,必然很难承受住。自他有了记忆以来,便一直是上京众多世家公子们中表率。谢怀与懂得她所顾虑的是什么。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整日处在这腌臢不堪的事情当中,他始终披着清隽矜贵的表皮,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在污泥当中浸泡的久了,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能否配得上白玉无瑕的珍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谢怀与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温柔的语调,“正如你现在这般。”
“原本我想要让熏风带你练功,不成想你这段时日里仅靠自己也提升了武功,你日后对自己的规划也比我想象的还要清晰。”
秦攸宜忍不住抿唇笑了。她觉得自己在谢怀与这里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夸赞。秦攸宜有些飘飘然,一时间忘记了顺口提起云轻寻偶尔会指点她的事情给谢怀与听。“过几日是除夕之夜,我们一起过。”
谢怀与含笑问道:“好不好?”
这样郑重的节日,他只想与秦攸宜在一起度过。秦攸宜双眼都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梨涡轻轻陷去。“当然了,我们一起过。”
谢怀与没有忽略她微动的脸颊。他当下便觉得秦攸宜答应的有些猫腻,直到除夕当日,谢怀与才清楚她那日的笑容代表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