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锒铛入狱,难免害怕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殷燕燕牵起她的手:“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都躲不过。怕有什么用。”
顾深雪壮了胆,跟着红衣似火的殷右使下了楼,走到了青天白日下。突如其来的日光让她眯了眯眼睛。一瞬恍惚后,才瞧见刑场中央,原本应该处决她们的地方,跪着一个白衣如雪的仙尊。他身上插着十三把剑,血染白袍。一阵风来,仙体就一寸一寸崩裂成了劫灰。她都还没来得及看他。就感到有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手背上。后来,她道听途说,说那寒冰剑尊,缘是昆仑山上大乘圆满亟待飞升的无情道祖。当日他当着众仙家的面说“是我的错”,随即将自己的寒冰剑插入十三处命门,自断经络,自毁修为,身死道消,这才换得众仙家没有再为难殷燕燕和她。自那天起,千绝宫殷右使就退下了穿了一辈子的红衣,白衣素缟。也是自那天起,殷右使再没有来给顾深雪讲过睡前故事。顾深雪当时年幼,她不懂。她不懂那位那位没用的仙尊为何自戕,也不懂为何殷右使再不来给她讲故事。夜深人静时,悄悄赤着脚,去看望殷右使。只见一身缟素的殷燕燕怀抱云镜,像死了一样,伏倒在冰冷的梳妆台上。云镜里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像昆仑山顶冰冻千年的雪,在阳光下化作的第一缕春潮。顾深雪记得很清楚。他说。“回来吧。”
千千万万遍。……殷燕燕:“这个洛冰寒,原本便以剑法诡谲闻名于世,现在闭关一百年后出关,越发变得神鬼莫辩。”
殷燕燕:“一代仙师光明磊落,如今在生玉阁中逢人便杀,好生奇怪啊。”
殷燕燕:“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魁,跟他无冤无仇,我可不想落在他手上。”
殷燕燕:“妹妹,我如今可是你的人了,你赶紧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离这寒冰剑尊远远的……”“他遇到危险了,”殷燕燕的话恰巧验证了顾深雪的猜想。“是生魂离体。”
殷燕燕浓妆艳抹的脸上,惊慌顿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顾深雪:“把你的云镜拿出来。”
殷燕燕:“我一个青楼女子,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顾深雪:“你若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怎么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
殷燕燕:“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顾深雪:“殷燕燕,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来生玉阁?你以为他为何生魂离体还徘徊不去?”
殷燕燕:“你不要胡说了,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不会为了我来这种腌臜地方……”顾深雪不再跟她废话,抓住她的雪花耳坠狠狠一拉。殷燕燕:“嗷!”
跟一个人生活得够久,就会染上她的习惯。顾深雪的耳坠是乾坤袋,因为殷右使,就是这样做的。她从殷燕燕乱七八糟的乾坤袋里熟练地翻出那枚云镜。尘封百年,寒冰剑尊的云镜,依旧置顶。一条未读。殷燕燕想阻止她偷看别人云镜的行径,争夺间不小心触及了他的消息。寒冰剑尊素来沉默寡言。一百年了。也只有一句。——“我来了。”
*嘉仕兰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搞明白了一点:“方才与我交手的是寒冰剑尊?”
顾深雪:“嗯。昨日我请他出山,正是为此地的蹊跷。”
嘉仕兰:“……所以他生魂离体,也是遭了不测?”
顾深雪:“没错。”
嘉仕兰:“能暗算寒冰剑尊,这个凶手到底有多手眼通天?”
顾深雪想到方才那个洗脚婢:“倒也不一定有多少能耐,恐怕是大隐隐于青楼,叫人意想不到罢了。”
嘉仕兰何等聪慧,一点就通:“……你说的,莫非是方才那个容貌尽毁的仆妇?”
他们以为是寒冰剑尊要痛下杀手,殊不知很有可能他是在追杀凶手!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顾深雪把云镜塞回殷燕燕手中:“问他现在在哪里,凶手在何处。”
殷燕燕仿佛那云镜是什么烫手之物,满面潮红:“我不!”
顾深雪:“他来都来了,看都看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连我为你赎身,都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殷燕燕:“你闭嘴!”
“我来。”
嘉仕兰夺过云镜,朗声道,“晚辈云浮山玄龙真人嘉仕兰,久仰洛剑尊大名。”
穿堂风猛地呼啸而过。屋角风铃叮咚作响。一整排的红灯笼,接二连三腾起绿色的火焰。黑底云镜里,很快浮起三个莹白光润的字迹——“他还好?”
嘉仕兰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殷燕燕:“无碍。”
云镜里很快浮起另一行字迹。“生玉阁中妖孽,乃一容貌有损的仆妇。她的法宝十分古怪,能吸人魂魄。她假扮鸿儿四处作案,我没防备,被她暗算,仰仗修为,从法宝中逃出一缕魂魄。”
嘉仕兰:“她现在人在何处?”
“地底一层。”
说罢,这四个字瞬间颜色转红,化作鲜血往下流淌。殷燕燕:“!!!”
殷燕燕抢过云镜:“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嘉仕兰眉头微蹙:“洛剑尊以生魂之态强行动用云镜,恐有不测。”
顾深雪按住殷燕燕的肩膀:“那仆妇栽赃陷害于你,引得正道前来围剿,你先出阁,不要呆在此地,避一避风头。洛剑尊的事交给我俩就好,不用担心。”
说罢与嘉仕兰对视一眼,同时朝楼下冲去。*两人化作流光闪现到地底员工寝舍。这里的青楼女子都是魅妖,楼上是花曲春弦日日笙歌,地下却是阴湿巢穴。魅妖晚上到青楼里勾引男人双修,白天打烊了就开开心心回到黝黑阴暗的洞穴里长眠。工作时间,地底下只有一间洞穴亮着灯,顾深雪一脚踹开房门,头顶吊着几个男人,还藏有许多违禁法宝,一看就不是正经魅妖的居处。嘉仕兰找到破烂草席上躺着的一具尸体:“是不是这个小妖?”
顾深雪检查了一下她半面烫伤,正是那洗脚婢:“是她——她犯下大案,自觉无赦,畏罪自杀了?”
话音刚落。门在背后轰地合上。房间四面法阵发动,燃起熊熊大火。嘉仕兰:“不好,中计!”
……殷燕燕正抱着云镜往外疯跑。眼前突然落下一身轻飘飘的霓裳羽衣,美艳绝伦,却鬼气森森:“跑到哪里去?”
殷燕燕抖出袖中长剑:“鬼东西,想拦我,当我是吃素的吗?”
“你可要想清楚,杀了我,他就一辈子回不来了。”
女鬼娇声笑着往后掠去。殷燕燕秀眉一挑:“我是名门正派的仙修,我们入道所学的第一课,就是不信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的鬼话!”
“我可不是那些不讲信用的人。”
霓裳羽衣鬼魅般隐淡在风里,露出对面房顶上,白衣若雪的仙师。“你瞧,那个躺在那儿的人,是不是你的师尊啊?”
殷燕燕媚眼圆睁,飞到屋顶上。昆仑山上朝夕相对千百年。不需要再多辨认,只消走近他三步之内,就知道,女鬼并未说谎。是他。她朝思暮想的人。殷燕燕将洛冰寒抱了起来。他的身体尚且温热,但呼吸很浅淡,确实是生魂离体之症。若是十二个时辰以内,三魂六魄无法回归原身,不要说修道,恐怕连醒过来都很难。生玉阁四处燃起了大火。昆仑剑修也已经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十面埋伏。箭在弦上,殷燕燕将一切尽收眼底:“你想怎样?”
女鬼摘下面纱,露出自己的脸。一半倾国倾城,一半丑陋骇人。“你别害怕,我不想为难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我呀,从前也是这生玉阁的花魁,和你一样。只是我的命不好,我的脸,被人毁掉了。你来生玉阁的那一天,我被贬去给人洗脚。我们擦肩而过,你可知道?”
殷燕燕:“……你想要我的身体。”
“不错。”
女鬼飘落她眼前,爱怜地抚摸她的脸,“作为一个魅妖,我都羡慕你的皮囊。只要你把你这身皮囊让给我,我就放了你师尊。”
殷燕燕干脆利落地将剑横在了脖子上。“等等。”
云雾遮挡天上月,殷燕燕心急如焚:“你还有什么要求?一次性说个明白!”
“别着急啊,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嘛?”
女鬼的笑声妖娇,“我走得很冷,很孤单,在我的破草席上一个人听着血流尽的声音,那些曾经说过爱我的人,一个也没有来。你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爱你吧?可我偏生也想你尝一尝这众叛亲离、无人问津的滋味呢……”殷燕燕眼中浮起了血淋淋的水色:“你到底想怎样?”
“看到那些昆仑剑修了吗?他们是来抓你的。”
女鬼站在屋檐之上,衣袂飘飘,半面妆当真倾国倾城,说的话却恶毒至极,“你殷燕燕再是艳冠三界的清倌,我今日也要你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你下流无耻淫荡至极,为了合欢道残害生灵无数。这样,你香消玉殒,为我夺舍,也不会再有人惦记你。”
殷燕燕嘴唇颤抖。她本是昆仑弟子,叛出师门修合欢道一事无人知晓……“怎么,你不想去?”
女鬼脸色一沉。殷燕燕拎起长剑,抹掉了眼泪,转身下西楼。“等一等。”
女鬼的笑声中带着一丝狞利,“别忘了,带上你最爱的师尊啊。”
*整个生玉阁人声鼎沸,顾深雪头顶脚步声繁,呼喊着“走水啦”、“走水啦”。嘉仕兰咳嗽不断,脸色发青。顾深雪赶忙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你不是水灵吗?”
嘉仕兰顺势躲进她怀里:“所以怕火。”
顾深雪拄着弄玉,怀抱嘉仕兰,周围都是浓烟滚滚,伸手不见五指。嘈杂间,却听见外头有昆仑剑修喊道:“生玉阁的性工作者,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劝你们尽快交出犯罪分子殷燕燕,否则一律视为共犯,统统逮捕!生玉阁的性工作者……”顾深雪循声找到了一扇小窗,见殷燕燕一身红衣从天而降,怀抱洛冰寒的肉身,骂了声【哔——】。想来那小妖拿寒冰剑尊的肉身要挟殷燕燕。明明前世在生玉阁被人泼了一身脏水。怎么眼见这脏水还越泼越多了?!岂有此理!得想个办法赶紧寻回洛剑尊的生魂,才能解此困局!可是洛剑尊的生魂在哪里……洛剑尊的生魂…………等一下,既然小妖已死,她便不可能带着那法宝离开!顾深雪扫过眼前熊熊烈火,那摄魂之器,理应就在此地!外头,殷燕燕敷一落地,便震惊众人。“师尊!”
“掌门为什么在这里?!”
“师祖昨日破关而出,竟是来了生玉阁?!”
“不可能!师尊为人最是高洁,万万不可能来这烟花之地,定是这妖女的阴谋!”
“你看他似是没有呼吸了!!”
成千上万明晃晃的昆仑飞剑被祭到了半空中。剑尖所指,红衣飞扬。“就凭你们,也配当我的对手?!”
殷燕燕单手抬掌,指尖释放出充沛剑意,抵御住了这浩荡剑气。——是昆仑派的功夫!“这个花魁怎么会使咱们昆仑派的剑术?!”
“他怎么长得,好像咱们大师兄啊……”“确实……”“难道大师兄自百年之前下山以后再无影踪,竟是堕入邪魔歪道!”
“他这般男不男女不女,还跟师尊不清不楚,究竟是几个意思?”
殷燕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飞扬跋扈,冷酷无情:“几个意思,还看不出来吗?!寒冰剑尊天生剑骨,纯阳之体,我要拿他炼我的合欢道!就像那些……死在我床上的男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殷鸿!你疯了?!”
“师尊待你如何你忘了?!你竟这样恩将仇报!”
“你在外荼毒生灵,也就罢了,你还将鬼主意打到掌门身上,你是不是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掌门要飞升,我也想躺着飞升!更何况,更何况……掌门修的是无情道。”
殷燕燕攀上了洛冰寒的侧脸,触摸到,又胆怯,最后不甘心地颤抖着覆上,“我待他好又如何?我待他不好又如何?他感觉得到两样吗?——你们都给我闪开,挡我者死!”
群情激愤,剑意更胜。殷燕燕再是寒冰剑尊的首徒,也抵挡不了这万千诛戮。红衣上舔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血染红裳。对面屋檐上的女鬼,垂着洁白足踝,冲着她笑。殷燕燕吐了口血,支撑着站了起来。——她要的,就是这种死法吧。——她死了,师尊就能回来了…………屋里。千钧一发之际,顾深雪一把打横抱起嘉仕兰:“别怕,我会一直抱着你,现在,化龙!”
刹那间,嘉仕兰显出原形。片刻后,大片大片的清水地从龙头里喷出来,浇灭了屋中烈火。乱七八糟的法宝都在齐腰深的水中漂浮。顾深雪淌着水,够到了那个肚大长鼻的法器。噗地一声。拔掉了塞子。一大堆被吸走的人魂争先恐后地挤出了黑黝黝的洞口,四面八方飘向了自己的身体。“洛剑尊!”
顾深雪眼看一道纯白精魂夺门而出,朗声叮嘱,“趁现下还来得及!”
……传说中,昆仑剑修至阳至刚,是最接近天道的门派。他们有一种法阵,名为万剑穿心。没有魔头可以在那样至纯至善的法阵中活下来。他们的躯体会湮灭。他们的魂魄会消散。就像污秽的阴影惧怕阳光。掌门被诛戮,昆仑剑修群龙无首,却不约而同地祭出本命剑,誓要替掌门清理门户,要殷燕燕血债血偿!万剑悬空,亮如白昼。然后在同一时间,齐齐向她袭来!殷燕燕在这刺目的光芒中闭上了眼睛。所以,她没有看到一道金光明灭,划破夜空,恍若最明亮的飞星。死的一瞬间,似乎特别漫长。漫长到她都不知道手中如何成空。她奇怪地看向空无一人的怀抱,后知后觉地抬眼。眼前人白衣如雪,剑如虹。只一剑。万剑皆陨。片刻前杀气腾挪的万剑穿心,纷纷扬扬散落满地,皆如破铜烂铁。“师尊。”
她眼眶里的眼泪,此时此刻才倏尔掉了下来。洛冰寒转身。“阿鸿。”
听见熟悉的声音,殷鸿扬起眉眼,难以置信地抬手触摸了他的袍角。是真的。不是做梦。对面屋檐上的女鬼也已经消失不见。他这才回过神来,扑上去拽住了洛冰寒的袍角:“师尊!我没有……我没有杀人……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殷鸿:“我入合欢道不是为了飞升。我百年未归也不是堕了魔道。我当年下山只是因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是燕雀不是鸿鹄,配不上师尊给我取的好名字。”
殷鸿:“我也没有在青楼卖身。只是仙道追杀合欢道修者,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殷鸿:“他们给多少钱我吸多少元阳,他们入梦我就让他们梦见最爱的人,我一个人都没有杀过一个都没有真的……师尊你信我……”他嚎啕大哭,像做错事的小孩,可怜又卑微。“嗯,我都知道。”
洛冰寒像他小时候那样,附身将他搂进了怀里。“我也喜欢你。”
一个吻轻轻落在殷燕燕眉心。长夜风起,吹散了满头金钗。一身红装的殷燕燕,刹那间,变回了白衣凛冽的殷鸿。“……什么样子都喜欢。”
*王伟和沈星绽眼看生玉阁升起熊熊烈火,自己却被冻在原地,哭天抢地喊着“救命啊”,突然看见穿着浴袍的顾深雪抱着一管银白长龙从底下闯进来,冲进了火海,提溜起那生无可恋的龙头冲着他们道,“喷那里!”
龙头随即源源不断地喷出水龙。两人噗通摔在地上。顾深雪:“感觉如何。”
吐了太多水的嘉仕兰嗓音都是哑的:“胃疼。”
顾深雪:“但你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嘉仕兰:“……”顾深雪:“仙道老祖不可以有弱点,怕火可能会成为你飞升的心魔。我们不论遇到什么困境都要勇敢地去面对。你已经长大了,是一条成熟的神龙了,你应该学会独自灭火。”
嘉仕兰盘上了她的腰,缠得死死的:“我要是被火烧伤了鳞片,怎么办?”
顾深雪:“你尽管去,我护着你。”
嘉仕兰:“当真?”
顾深雪:“当真。”
嘉仕兰依旧犹豫不决。顾深雪:“你忍心看到这些无辜的魅妖葬身火海吗?”
王伟拄着剑爬了起来:“移山派王伟,请求出战!”
嘉仕兰亦是不甘示弱地冲进了火海。沈星绽掏出了防毒面罩:“……师兄!你疯了!”
追在嘉仕兰身后跑了出去。顾深雪待他们俩走得都没影了,换上一副反派的面孔,优哉游哉背着手,不疾不徐跟在落单的王伟身后。趁她忙着救人,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栏杆边上。王伟:“顾深雪!!这都什么时候了快放我走!!我还可以多救几个!!”
顾深雪:“放你走?呵呵,杀你都来不及呢。烈火焚身而死你喜欢吗,嗯?”
王伟:“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到现在都记得要杀我?!你就对我这么执着?!”
顾深雪:“这就叫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王伟:“……”王伟:“………”王伟:“………………”王伟:“玄——龙——老——祖!!”
顾深雪随意施加了个音障:“叫,尽管叫,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王伟:“你这样对待我,玄龙老祖不会放过你!”
顾深雪:“对象可以分,你必须给我死。”
她手上用力,王伟上半身悬空。正当她顶着禁制的惩罚打算松手时,一枚吊坠从王伟的浴袍领口中滑落,悬浮在半空中崩了两下,摇摇晃晃。上头的金红色剑纹印入顾深雪的眼帘,叫她愣了一下。这吊坠,她脖子上也有一枚,是她过世的母亲给她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顾深雪是个遗腹子,出生后不久,母亲也过世了。她爹还是个叫得出名号的混世魔头,她母亲却没有留下名字,魔宫上下以皆魔姬称呼她。她曾经问过为什么大家对她的母亲讳莫如深,左使告诉她,她母亲出生自一个名门正派,至死仍未脱离正道。顾深雪后来长大后四处征伐,遍寻各个名门正派,想问明母亲的名字,然而正道上下也以魔姬称呼她,谁也不肯认下。这个正邪两派都想抹去的女子,只在顾深雪的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出生时体内就有魔元,早慧而多智,寻常小孩三四岁才开蒙,她却一出生就有了记忆。她记得有一双手温柔地抱过她,有低沉的声音给她唱过歌,有绝世的剑谱放入过自己的摇篮里,有一枚带着金红色剑纹的吊坠悬在自己的头顶,被她尚且稚嫩的手抓过——最后被系在自己的脖子上。顾深雪揪住王伟的领子,握住那枚吊坠:“这东西怎么会在身上?”
王伟:“别动它!”
顾深雪拽下她的吊坠:“这是你们移山派人手一个的徽章?还是你们王家的家徽?”
王伟状若恶犬:“还给我!”
顾深雪:“你告诉我,我便还给你。”
王伟:“你杀了我!”
她每多说一字,顾深雪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她会猜是移山派的徽章,或者家族的纹饰,仅仅是想证明这个金红色剑纹徽章并非独一无二之物。但王伟这个以死相拼、视若珍宝的态度,只能说明这徽章对她来说极度重要。这背后蕴含的深意,让顾深雪不寒而栗。顾深雪扒开自己的浴袍,伸手摘下了自己胸口那一枚,放在一起比较。“你怎么也有?”
王伟的震惊不比她少。两枚吊坠不管是大小、颜色和形状都一模一样,只是顾深雪的那枚经过二十年的岁月风霜,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变得更加暗淡和幽邃。王伟的那块却像初升的旭日,剑气凌厉,熠熠生光。王伟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从哪里得来我的剑徽?”
顾深雪:“剑徽?”
王伟说漏了嘴,赶忙闭上。凡是仙剑皆有灵气,会择主而认。但有些时候,纵然是灵剑也有易手的情况,要不是传承,要不是买卖,或者是师兄弟今日没带剑想要借用一二。这种时候就要用到剑徽。剑徽是移山派择剑时每个弟子随剑附送的徽章,时刻不离沾染着主人的气息。这样,当灵剑易主时,只要给予主人的剑徽,灵剑就不会因为气息陌生而排斥陌生人。可以说,剑徽是移山派剑仙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