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去宗门上课的时候,欺负过他的同门往往都瘸着腿,有多远避多远。那时候的师兄就有这样的背影,渊渟岳峙,沉静如海,像是一枚定海神针。有多久没有看见师兄这样冷静筹谋、运筹帷幄了?大概是从顾深雪故去以后吧。龙君那道纯白的身影,已经在碧梧宫中沉寂太久了。现下,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中,他回来了。沈星绽光是听见“凶手”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热血沸腾。师兄不会放过他的!就像他从来不曾放过欺辱过他的人。那个哪怕他跌落深渊也不曾放手的师兄,回来了!沈星绽上车,撩起车帘的瞬间就愣住了——风柿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车厢一角,手腕、脚腕以及脖颈的符咒散发着淡淡金光。连她的嘴上也被下了一圈淡金色的禁言咒,只能眼巴巴地向他传递着求救的信号,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沈星绽愣住了:“你这是干什么?”
嘉仕兰对此见怪不怪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你不好奇,凶手是谁?我又是如何猜到的?”
沈星绽想:师兄还是有点不对劲。他坐在了风柿的身边,在她感激涕零的注视中咽了口唾沫:“还请师兄赐教。”
嘉仕兰拿下巴一点风柿手上的白纱布:“你瞧一瞧她的伤口,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星绽道了句“得罪”,照他说的做。暴露于他眼前的,是不属于人类的伤口。沈星绽:“她是……”“不错,顾深雪转世重生,被凶手制作成了无祟。”
嘉仕兰毫无避讳道,“两年前,他就不断在尝试无祟化形的秘法,企图将人的魂魄放置其中,再将一切栽赃陷害于你。现下,他掌握了起死回生的邪术,就迫不及待地复活了顾深雪。我去明州城开棺验尸,棺椁中空无一物;鬼王又道她目前只有一半的魂魄,记不得前尘往事。凶手应当正是趁我们不备,用此邪术重铸她肉身。”
沈星绽不停给他使着眼神:“喂,这种事情不该当着她的面讲的吧!!你也好歹考虑一下她的心情!!”
风柿也支支吾吾地点点头,深表赞同。嘉仕兰起身,蹲到风柿面前:“顾深雪,你身边的这位闲云星君,曾经是你的挚友。他被人栽赃抹黑,成了修真界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而真正的凶手差点毁了整个明州城,现在依旧逍遥法外,位高权重。那个人,你认得。他将你唤回了现世,取代了我的位置,让你误以为,他才是你一生挚爱。”
他解开了风柿嘴上的禁言咒,伸手,温柔地用拇指拭去她恐惧的眼泪:“我知道,你现在只是一个弱女子,你甚至不能理解我说的这一切,但是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消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不胜温柔,可风柿从他眼中看到了复仇。不止是他,连沈星绽都在期待着。她害怕地瑟瑟发抖,但是她摇摇头。也许吧,也许表哥是那个恶人。她也知道玄龙老祖光风霁月,她也知道闲云星君甚是无辜。可是她想起在刀庭鬼狱那一晚,表哥轻而易举丢掉的那把匕首,她就觉得,她比禁言咒在时更难以启齿。“我知道,你对他有情,要你背叛她,对你来说很难。但你可知道,他曾要过你的性命。”
修长洁白的手指插入她发间,拢着她,强硬而不容拒绝地,抵上她眉间。玄龙老祖艳冠天下的额珠,与她神府相连。三生之前的画面片片涌入风柿脑海里。她看到了玄霄峰上尚年幼的老祖和闲云星君,看到了满袖天风的鸣鹤真人,也听见了自己趴在水底下唠唠叨叨的声音。她更看见了一个恐怖骇人的无祟。那只无祟,空有人的皮囊,却没有脸!“啊——”风柿尖叫了起来。“继续看。”
玄龙老祖的声音从天而降,层层叠叠。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场景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闪过,有趴在水缸边上嬉笑怒骂的嘉仕兰,有在院子里倚剑读书的嘉仕兰,有与她盲奕还耍赖的嘉仕兰,有偷偷背着师尊带她去东海看日出的嘉仕兰……这么多的记忆几乎让她撕裂。但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那是那只恐怖的无祟,拿剑捅穿自己心脏的刹那。她当时刚幻化成人。嘉仕兰甚至没有见过她成人的模样。……“看清楚了吗?”
嘉仕兰托起她柔弱的颈子,欺身上去,“要不要重来一遍?”
风柿脸色惨白,胸口起伏着,眼神没有焦距,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被杀的余韵当中。沈星绽亦是如遭雷击。他聪慧如斯,早在嘉仕兰说出“他曾要过你的性命时”,便猜透了一切。之后嘉仕兰给风柿看含元的记忆,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他心乱如麻。凶手竟然是……阿岁?阿岁……他十八岁上,会研究无祟化形,纯属迫于生计。当时他拜入师门十年,修为才刚刚筑基,能领的宗门任务不多,炼器的材料买都买不起。虽说师父和师兄的乾坤袋里有不少天才地宝,但老是伸手讨要,他也很过意不去,男人要面子,这是无关老幼的。刚巧他在炼器一途上有些名声,有人通过黑市向他下了订单,要求是命他炼制一具人体。买家神神秘秘,只说要一具成年男性的人体,也没说要谁,但要求是绝对得是真正的人体。而且买回去之后,可以改头换面,灌入三魂六魄。沈星绽当即想到了八百种禁术:“你们这不是要我谋财害命?”
“我们只要一个没有魂魄的活人。”
买家道,“至于是谋财害命还是生命炼成,那得看你的本事。闲云星君可愿意试试?”
沈星绽:“我接。”
这倒不是他真的穷得叮当响,而是他知道买家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他不接这个单子,就会有别人接这个单子。买家找他是有理由的,全天下也只有他才有可能达成生命炼成的突破,若是别人,这谋财害命算是害定了。黑市交易双方有契约,沈星绽回去以后闭门造车尝试了一千多种灵植灵兽,最后发现无祟化形不是一个只存在于古书上的传说。阿岁,就是他炼制的第一件成品。他有手有脚,身体强硕,除了脸上没有五官以外,与成年男子无异。作为无祟,他甫一出生就自带千年妖丹,可谓天赋异禀。从此沈星绽这个样样不如大师兄的关门弟子,身后也多了一条小尾巴。阿岁就像破壳的幼兽,有了奇怪的印随,待他如兄如父,一刻不离。偏好旁门左道、总是饱受讥嘲的沈星绽,有了自己的第一位追随者,将自己在书、算、阵法、灵植、死生、时空的所有成果倾囊相授。——阿岁学得很快。人心都是肉长的,随着交付如期逐渐到来,沈星绽开始不想将阿岁交出去了。他想再培养一只无祟,把阿岁留下来。玄霄峰上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没有脸的关门弟子。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阿岁杀了含元。师兄震怒,发誓要为含元复仇,沈星绽无奈,只得将阿岁送出了山门,交到了那位神秘的买家手里。可是……可是阿岁为什么要这样报复自己?害自己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沈星绽拢住了脑袋。他不明白。一旁,嘉仕兰依旧在逼问着风柿:“对于这样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你有什么包庇他的理由?”
风柿脑海都要被撑爆了:“他……他曾杀了我?”
嘉仕兰:“第一世,他虐杀你。第二世,你是他阴谋诡计的牺牲品。”
“可他为什么又要把我复活?还要与我成亲呢?这说不通啊。”
“当初在玄霄峰上,他就不满师尊对他与我师兄弟不同;后来星绽将他逐出师门,他更是对玄霄峰恨之入骨。仗着没有头脸,可以改头换面,他换了一身人皮,将恶意昭彰对准了我师门上下。他对星绽,是斩草除根;他对你我,是横刀夺爱。”
嘉仕兰珍惜地捧起她的脸,“深雪,你跟我们不同,我们只见过他是无祟时的模样,但你见过他的真容——告诉我,他现在的名字。”
风柿努力消化着含元的记忆,强忍着恐惧,从那为数不多的片段里,拼凑出了当初的真相。“他……他并不像你说的那样。”
风柿的眼神重归清明。握住她肩膀的手指愈发用力,几乎要掐碎她的骨头:“怎么,就这一个寒来暑往,他灌你的蜜糖,就够你忘掉这年少早夭、身死陨落的刻骨仇恨了吗?”
风柿在他手中挣扎:“老祖,我说出他的名字,你就要杀了他了。”
“他做了这么多恶,领死伏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可他本不是坏人……一开始他也并非有意要杀我的……”风柿急得泪流满面,“老祖,我向你保证他不会再这样了,你放过我吧。”
嘉仕兰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我原以为,你是无知。可如今你明明知道他做的桩桩件件,你还站在他身边。”
嘉仕兰目眦尽裂,“顾深雪,你以为他把你从阴曹地府救回来,是为了好好爱你吗?”
他让她转而去看底下拨云见雾的莲华王院,“不,你只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在这个仙盟大会中,他早已布下重重杀机天罗地网,要致星绽于死地!”
沈星绽无措地抬头。“是,我承认,他也许是有过图谋。可他答应过我他不再杀人,也不再追名逐利,他丢了他的刀说过要供养佛龛……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风柿哭着抓住了他的衣襟,“老祖,他是有错,你们恨他是理所应当。但纵然是恶人,他也有知己好友,有相爱之人。我在刀庭鬼狱,已经亲眼见识过一回他差点命丧于你的手中。我只能求情,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她哭得太过惨烈,沈星绽却能懂她,心中不由恻隐:“师兄,够了!”
却不料火上浇油。嘉仕兰大袖一挥,忍无可忍地打翻了茶几。茶水淋淋漓漓地流过了他的侧脸。“呵。”
脸上依旧丰神俊朗,颈间龙鳞却片片都是逆鳞,“纵然他杀过你负过你利用你,你依旧是他的相爱之人,你依旧是他的知己好友,是吗?真是情深意长。”
风柿在这轻声的诉说中颤抖。她知道他的忌讳。也畏惧他的强大。表哥的所作所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玄龙老祖要动手,他替天行道,理直气壮,无可指摘。相比之下,表哥算什么?他只是一个面目丑陋!满腔阴谋诡计!肆意杀戮的卑鄙小人!没有人会帮他的。……除了她。风柿搂住了盛怒之下的龙君。怀中的神仙帝子轻轻一僵,没有拒绝。她大着胆子抬头,贴上了他冰凉而苍白的嘴唇。他的回应直截了当。沈星绽避开了目光,惊愕中有几分嫌弃。上一秒吵得天翻地覆,下一秒该亲吻还是亲吻。这不禁让他想起了两年前发生在这架自动马车上的不悦经历。风柿用一个吻安抚了所有的剑拔弩张。嘉仕兰看起来完全冷静下来了。高天揽月,寂静而温顺地摩挲着她的鼻梁。“仕兰。”
风柿去勾他的手,她惊喜地发现温柔的吻,亲昵的称呼,暧昧的拥抱,这些她都不陌生。她抚上了他的脸颊,“我跟你在一起。你放过他吧。”
窗外袭来大片大片的阴影。从春光明媚到风雨交加不过一瞬之间。一如龙君的眼神。他附身,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要他,万劫不复。”
底下,莲华王院已至。*这一届仙盟大会,嘉仕兰前世没有参加。几大门派围剿沈星绽,在仙盟大会上处置。仙门怕嘉仕兰劫狱,隐瞒了消息将他调离别处历劫。等他回来,师弟已经陨落了。这一回,他不会让师弟再孤身一人死去。嘉仕兰环视四周。只要是有意君临修真界的人,一个都脱不了嫌疑。莲华王院祥瑞满天,佛光普照。往来修士络绎不绝,仙鹤亭亭玉立。深山之中的佛舍已经被强大的法术屏障所隔绝,即使如此,其中泄出的灵气,依旧让秋末的山峰重返苍翠欲滴。仙乐飘飘,在玄龙老祖驾临此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那可是大乘期圆满,只需度过天劫便能飞升的真神!嘉仕兰一改往日低调,当众抬起手臂,将蒙面覆纱的风柿扶了下来。玄龙老祖丧妻一事,人人皆知,现在携女露面,姿态亲近,立刻招来听风楼修士一顿云镜伺候。光影频闪,人声鼎沸:“玄龙老祖二婚了?!”
“啧啧,前些年还与那女魔头如胶似漆,没多久就有了新欢,看来男人不论是到了什么修为都是一样的狗啊。有一说一,玄龙老祖挑女人的眼光是真的不错,瞧那身材。”
“虽然看不见脸,也感觉得到是个温婉可人会过日子的。与上回那个,相差千里啊!”
“这样说来,他会不会故意找个魔头,就为了杀妻证道?”
“有可能。众所周知,杀妻证道的,能在承天雷时,免疫一半的伤害!”
“诶呀,看看人家真神仙的算计,不但博了个杀妻证道的美名,还能带着真正的小娇妻飞升呢。这样说来,我都有些可怜那个原配了……”风柿捏着嘉仕兰的手,心中慌乱地去寻人群中的表哥。表哥此时一定是在莲华王院里。诚然她已经模模糊糊得知了他们两世的恩怨,可是她怎么也丢不掉具灵宗中日日陪伴的情谊,还有刀庭鬼狱中他丢开匕首时他那灿烂一笑。玄龙老祖说,他将她复活,是有所图谋。谁又能为复仇的工具,搭上自己的性命呢?纵然她是个女流之辈,见识浅短,表哥待自己有无情谊,她却是看得出来的。他要是发觉自己在玄龙老祖手中,他会怎么做?这是在逼他捡起已经放下的屠刀!身旁嘉仕兰淡淡嘲讽:“可有寻见他?”
风柿连忙敛眼。嘉仕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已经说了,你提什么条件我都愿意答应,可你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要放过他。你只想斩尽杀绝。我不会遂你的愿。”
风柿不再瑟缩,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嘉仕兰太阳穴上的青经跳了跳:“你执迷不悟,我也有法子叫他原形毕露。到时候你与这满修真界的人大可以欣赏他的丑恶嘴脸。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我从来没有与你论过对错。他是不像你玄龙老祖,光风霁月一身仙骨,他甚至卑鄙下流坏事做绝。但你又真的想渡他吗?你举着善恶黑白的大旗至他于死地是因为你觉得我们之间有情,伤了你身为男人的尊严!”
“你知道就好。”
嘉仕兰被戳破了心事,眼神更深,面上倒没有半点恼怒心虚之色。“夺我妻子,屠我师弟,此仇不报,我要这一身修为有何用——小心你的眼睛。”
他幽幽瞥了她一眼,手指轻叩腰上弄月,“你多看他一眼,我就知道该杀谁了。”
风柿咬牙切齿地挽上了他的手臂,隔着面纱仍旧能感觉到双目炯炯有神,一心一意盯着他瞧。背后,沈星绽撩开车帘,跳了下来。周围立刻空了两丈地,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血魔老祖!”
、“他竟然没有死!”
、“他还敢露面,当真是丧心病狂!”
,还有人转身叫嚣,“快去找掌议会把他给拘起来!”
沈星绽撇了撇嘴:“又来。”
他真是不知道嘉仕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得把他叫到人前,嫌他死得不够快要他风光大葬?!他抵挡不住四面恶意的目光,正想说我要不还是回马车上吧,却见嘉仕兰手指微动,一道剑光冲着通风报信的人凌厉刺去。电光闪过。发尾悠悠落下,那人收回了腿脚,因为眼前的地面有一条冰冻的沟壑,再多走一步,他的腿脚恐怕就保不住了。他默默地摸了脸庞,被剑气所伤的伤口现在才觉得疼。嘉仕兰:“两年前的案子不是结了吗。星绽是来参与张衡奖的角逐的。”
他亮出仙门的请帖,示以众人,随后一言不发地示意沈星绽跟上。风柿低着头静默地走过分立的人群,千方百计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表哥不要发现。大乘期修士的威压静静地铺开,没有人敢说话,方才嚷嚷的最响的也恐惧地低下了头。在经过那个断发的修仙时,嘉仕兰指尖浮起一枚血珠,那血珠很快生长成花朵,被毫不怜惜地弃之于地。充沛的灵气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息,即使再耻辱,断发仙修依旧忍不住贪婪地伸出了手,那可是十年的修为!“你不是要去举报沈星绽吗?”
周围的人酸溜溜道。断发修士把花收进了怀里,又嫉妒又羞耻地看了一眼玄龙老祖的背影。可惜从头到尾,那高傲的神龙连看他一眼都没有。*莲华王院内有春夏秋冬四院,嘉仕兰性寒,选了大雪飘飘的凌霄苑。他们前脚刚进,后脚就有云浮山弟子前来拜见,说是奉甄掌门之命等候多时,为两位仙君介绍本次仙盟大会的流程。甄掌门座下弟子果然舌灿莲花,礼数周全,就那眼睛咕噜噜地转着,鬼鬼祟祟。“在看些什么?”
嘉仕兰问。云浮山弟子对视一眼,俱是心虚之色,其中一个舔着脸笑道:“听说老祖携女出游,不知是谁家高门贵女。”
嘉仕兰:“甄繁让你们来问的?”
两人连忙抢道:“正是!正是!”
嘉仕兰淡然拔剑,在一旁捧着火炉的沈星绽连忙将他按住:“你怎么火气这么大?你自己带了她,连自家人问一句都不肯,你也太霸道了吧!”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弟子就溜走了。沈星绽:“???”
沈星绽:“诶你们跑什么呀?”
“呵,自家人。”
嘉仕兰瞪了他一眼,将怀中变小的风柿拎出来,叫她趴在衣襟上喘口气。沈星绽和气喘吁吁的拇指风柿大眼瞪小眼。他再看看周围,果然进门以后,就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原来已经被师兄变成了随身之物。“他急了。”
嘉仕兰清清淡淡地用指尖揉弄着拇指风柿的脑袋,“想必是知道我携女前来,千方百计想要打听究竟是谁。”
“你是说,方才那两个,是阿岁的人?他在我们云浮山中安插了内鬼?可这不应该啊。刚才的星岚兄和星敏兄,确实都是甄掌门手下,我跟他们都还挺熟的。”
“他精通无祟化形,做两个一模一样的无祟,神不知鬼不觉替掉原主,又有什么难。”
嘉仕兰白衣飘飘,拎着剑跨出门外。天寒地冻,风柿被寒风所迷,转身钻进了他胸口。“出来。”
嘉仕兰冷声道,“看看你的心上人,是怎么一步一步,自绝于天下的。”
风柿狠狠咬住了他指尖。嘉仕兰微微敛眼,单手拢着她,来到常阳山脚。山脚下坐满了各仙门修士。作为演武场的常阳山仙雾缭绕,散发出神秘不可名状的气氛。仙尊竞逐,免不了高手过招,与一般演武场不同,合体以上的大能高手鬼神莫测,更别提今日前来的还有青芜君和玄龙老祖这两位离踏破虚空只剩下一步之遥的大神,届时要是交起手来,可不是小小的一方舞台可以困囿的。主持本届选举的东道主特意腾出了一座仙山,沿途放上云镜,投射在看台对面的瀑布之上,让前来参与的修者即使不能载誉而归,也要看个痛快。“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本次仙尊候选人,青芜君亦或是玄龙老祖?五十年一次的豪赌,可不要错过哦!”
听风楼的修士不但热衷于实况转授,还开起了赌场的生意,沿途兜售。王伟裹着面罩刚坐下,赌盘就递到了她手边上。她身边坐着一个警修模样的人,穿着移山派制服,二话不说就把灵钱丢进了写有青芜君名字的青色盘子里。听风楼修士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了王伟:“兄弟,想发财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王伟下山之后四处接点私活,给娃娃赚尿布钱,前日里师父送来一封请帖,催她参与仙盟大会,她心想会遇到嘉仕兰,就没去。谁知昨天看到听风楼的消息说,不止嘉仕兰,沈星绽也会来,她心下大骇,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就偷偷摸摸混进莲华王院,心想着即使帮不上忙,远远看他一眼也好。此时尚未遇到他俩,就撞见了嘉仕兰与青芜君的赌局,她赌瘾一痒,抓起一吊尿布钱,投进了青色盘子里:“为什么赌玄龙老祖赢的人这么少?”
听风楼修士:“还不是因为他宗门事多?”
王伟看向了目前为止还什么画面都不曾传来的瀑布:“可是仙尊的选举,是有修为高下的比较吧?玄龙老祖大乘期圆满,比青芜君高一个小境界,要是打起来可不是玄龙老祖赢?”
听风楼修士:“玄龙老祖两年都不曾出山了,也不像青芜君那样,热心道门的事。我们都猜,他根本就不会上擂台,你选青芜君可算是选对了。”
王伟:“谢谢啊,我只是跟他有仇,所以暗地里支持一下他的死对头。”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面容消瘦、发际线堪忧、眼下有着浓浓黑眼圈的青年男子走到王伟身边,抓了一把灵钱分发给她。王伟:“???”
王伟:“我虽然寒酸了一点,但我不是乞丐。”
听风楼修士嘘了一声,把手指点在了唇上:“这是只要选了青芜君就有的奖励。要是一会儿投票时你也秉持一样的决定,还有更多。”
王伟:“!”
王伟:“你们这不是……贿选吗!这不公平!”
听风楼修士:“这怎么能叫贿选呢?玄龙老祖他连个师弟都管得杀人放火还包庇,我们支持青芜君,就是支持正义。做正道的光还有钱拿,你还要什么脚踏车?”
王伟气得不行,又怕吓到宝宝,只能瞪着他,把自己投进去的灵钱从青芜君的盘子挪到了玄龙老祖那边。死气沉沉的青年男子转过身把她手里的灵钱抢走了。听风楼修士冲她摇摇头:“兄弟,你亏定了,玄龙老祖根本无心俗事。看到那座常阳山了吗?”
王伟:“知道,擂台。”
听风楼修士:“比拼修为用的是擂台赛,报名参与角逐的修者有三百多个。仙门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大佬压轴,刚上去的都是菜鸟。也就是说你的玄龙老祖,大概要等十天半个月才能不落面子的上台。可是他平均下山不超过三天,恐怕轮到他时,早就拂袖而去了!”
话音刚落,看台上响起一片惊诧声,还有寥寥几声叫好。王伟哈哈一声,指着瀑布。听风楼修士转身,就见上头印着一道朦胧似月的身影,白衣执剑,立在悬崖峭壁上的迎客松上,广袖飘飘,像是风一吹就要临空飞去的凌霄之花。听风楼修士手里的托盘掉了,灵钱散了一地。王伟:“你不是说他根本不会上台吗?看来这大佬压轴的规矩得改改了,大佬开场,厉害不厉害?”
“他是不会赢的。”
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移山派警修笃定道。嗓音死气沉沉得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