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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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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阳山下有一瞬间的寂静。“青芜君……”“青芜君为什么会和玄龙老祖打起来……”“难不成他就是……”青芜君家世,修为,样貌,在修真道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年轻一辈,这次更是掌领着累富之家竞逐仙尊之位。可以说他是唯一能与玄龙老祖匹敌的对手,一样的天资聪颖,一样的少年得志,一样的天潢贵胄。但是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刀剑相向,却无一不展示着,青芜君才是幕后黑手!青芜君没有丝毫的辩驳,探手就向嘉仕兰怀中的风柿抄去!嘉仕兰不慌不忙地以剑相挡,回应着秋泓鞭齐头整脸的攻击,两人转瞬之间过了一百多招:“你既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又为何开棺活死人肉白骨谋人妻子!怎么,你是青芜君扮多了当真染上风流成性的恶习,还是说入戏太深把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都忘掉了?你忘掉了,我们可没忘,当初你被星绽创造之时,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玄门公子啊,阿岁。”

嘉仕兰提及这个早已被人忘记了的名字,剑锋一挑,将青芜君击退了几步,剑风亦是划破了他的脸!众人只道玄龙老祖剑法精妙,全然不知他怀中抱人言语不断还能把与他并称的青芜君伤到破相,一时之间竟都在心间叹惋自己何时才能到这大乘圆满。但是很快,他们就被青芜君脸上的青色汁液吸引了注意力,深可见骨的剑伤下,并没有活人的鲜血与肌理,有的只是纯白的灵植灵肉,以常人绝没有的恢复力蠕动着想要愈合!众人哗然!“这!这青芜君!竟也不是人了!”

“我方才还投他做我仙盟的共主!荒唐!荒唐!”

“苍天在上,我们还能相信谁?!”

“仙道之中竟然潜藏着如此多的非我族类,不但混迹于市井,还端居高位,弹指之间就能决定我正道的未来,传出去真是叫人贻笑大方!魔道也没有我们糊涂!”

一时之间有人捶胸蹈足,有人呜呼哀哉,还有人瘫软在原地,被巨大莫名的恐惧摄住无法动弹。“杀了他!”

更有人群情激愤地抽出了刀剑,“没有王法了,杀了这些大摇大摆披着人皮的妖孽!”

一石激起千层浪。“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玄龙老祖白衣广袖,挺剑在前,朗声道:“当初你在玄霄峰犯下杀孽,是星绽放你下山救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怀恨在心,为了将他置于死地不惜炮制诸多惨案,累及无数无辜之人!现下,所有人都看见了你的真面目,你可知罪?!”

青芜君锋利的眉眼没有丝毫动容,只有无尽的侵略欲:“你知道的,未免也太晚了。”

他扬起手,打了个响指。瞬息之间,更多整装待发的具灵宗修士从院外飞了进来。而混在人群中的无祟亦是彻底卸下了伪装,向混乱的修士举起了屠刀。绛紫色的结界从莲华王院中蓦然升起,像极了刀庭鬼狱中永无宁日的刀山火海。在这鲜红色的夜幕之下,尖叫与打斗声在人群中迅速蔓延——被无祟掉包了的修者,远比他们想得多得多!嘉仕兰目睹莲华王院瞬间变成人间地狱,眼中惊骇之色难以掩饰。“哈哈。”

戴着绿玉扳指的手指抚上脸侧已然愈合的伤疤,阿岁古怪一笑,面露讥诮,“玄龙老祖想必很惊讶吧。气势汹汹关门打狗,到头来,自己却惶惶然成了丧家之犬,真是愚蠢至极!”

“我还是低估你了。”

嘉仕兰说这话时并未半分钦佩,而是刻骨的鄙夷。他低估的,是阿岁的歹毒!他能在仙道众面前拆穿阿岁,阿岁就敢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这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嘉仕兰不再多言,重新将风柿变小灌入领口,也不再有半分的保留,拼尽全力向阿岁攻去!“你一时之间,可奈何不得我。”

阿岁用鞭子架上了他的弄玉,近乎炫耀地展示着他挨的几剑,不论伤口有多深,都自行愈合。他挑眉,扫向满地战火硝烟,间或传来痛苦的尖叫,是仙门修士被无祟毫不留情地杀死:“不过,每多一刻,就多一个无辜之人沦为刀下亡魂。玄龙老祖,你是厉害,可你也救不了这许多人!”

嘉仕兰脸色发青,显然是暴怒已极,弄月越发冰寒,散发着恐怖的寒意直逼他门面。高手过招,道心不稳者,输。方才阿岁为他重创是陷入绝地,如今嘉仕兰速战速决尽显浮躁。阿岁也不着急,且战且退,嘴上说道:“玄龙老祖好计谋,现在他们选这个仙尊,真是非你莫属了。不过你这仙尊也救不了他们的命,莲华王院里一个活人都出不去,你可真是有史以来最没用的仙尊,在下先在这里恭喜了!”

嘉仕兰性情冷清,坐功极好,阿岁这显而易见的激将反倒让他沉静下来,剑光更为凌厉。但就在他想给阿岁致命一击时,他觉得自己的气海运转并不那么灵便,灵力狂泻,内丹似是有气无力之状。他还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何,阿岁已经趁着这个破绽躲过了他的剑锋,一把抓住了他领口中晕头转向的风柿!旁人的触碰让风柿的变身术立刻解开。眼看她落地成人,嘉仕兰当机立断拽住她的手。“放开!”

另一面,阿岁也用力拽着她的手,“嘉仕兰,我给你一条路。你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了你这些无辜的仙道众!”

嘉仕兰抄剑就砍:“胡说八道。”

阿岁不甘示弱:“为了个女人害的生灵涂炭,枉你称什么仙尊老祖!”

“你们不要再打了!”

风柿被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快要扯成两半,眼前俱是刀光血影,仰天大吼。两人停了下来。“你们把我当什么?仙尊玉玺吗,我抢你,你抢我。先把我放开。”

风柿道,“你们放开,让我自己选一个。”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手腕越发使劲,“别想跑!”

风柿:“???”

你们俩怎么都知道我想跑啊?!*王伟往常阳山上一路奔去。越来越多的敌人追了上来,形如夸父的李掌门轰然倒下,王伟停下了脚步,但是草丛中跃然而出的淳于情让她不能回头。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们的修为为什么会这么高……王伟心头闪过一丝害怕。还没等她的小脑袋想明白,她就来到了一处天堑边上。她赶忙刹住脚,几颗山岩滚下了悬崖,然后在半空中像是触碰到某种无形的屏障,瞬间就消融于无形。常阳山作为仙盟大会的会场笼罩着结界,而她就像一头误入其中的猎物,被淳于情一行人赶到了陷阱边上!她回头,淳于情噙着一丝冷笑,带着二十多个修士将她团团围住。药王谷,具灵宗,移山派,昆仑山,云浮宗……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仙门制服,品阶各异,但是王伟能感受到,即使其中的外门弟子都有分神期以上的气场!怪不得连师父都没法拖住他们,这些人……这些人真是强到不可思议!淳于情:“王仙师,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伟:“走去哪里,要干什么?!”

“这还用我说嘛?”

淳于情打开葫芦,吃了颗金刚力士丹,“你德行不操,怀了血魔老祖的孽种。也亏你们不检点,给了我们机会,把他钉死在绞架上。”

王伟:“你们到底跟他什么仇什么怨要害他至此!他只是云浮山上一个小小的炼器师,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淳于情:“这话可就奇怪了?斩妖除魔,难道不是修士的天职吗?”

他抽出刀,刀尖闪亮:“到时候取出你肚子里的孽种,就没有人会被那嘉仕兰的花言巧语所蛊惑,修真界总该迎来一场太平——走吧,王仙师。”

王伟盯着那抹刀光,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淳于情停下了脚步,脸色难看了几分:“你要干什么?”

王伟转过身,面对着万丈深渊,重重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操纵的木偶,从悬崖上纵身而下!……沈星绽不停地从怀里掏着符纸与前来追杀他的无祟缠斗,手里还端着云镜打晕了几个抱他腿的人,就在这时云镜突然响起一连串的警报声。沈星绽:“!!!”

他放下云镜手指一滑,王伟的身体指征出现了异常。心率过快,血压身高,失血过多,还有几处骨折!他迅速定位到了王伟的位置,就在莲华王院外不远处!当时他看到王伟出现在看台上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任由她离开。后来会场出现了一系列变故,王伟都没有现身,他的失落又化作“幸好”二字,幸好她不在这里,不用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联,王伟却受到了攻击?他没有任何犹豫就认定王伟情况不妙与自己有关,当机立断咬破指尖单膝跪地在地上画起了周天星辰法阵。只是传送到她的位置,与时间旅行无关,这很简单!待他画完最后一笔,顺道用鬼头妖刀轰退了几波无祟,法阵腾起红光。沈星绽只觉眼前光芒一闪,他已经身在莲华王院后的小树林里。红衣金甲的少女蜷缩在地上。沈星绽:“老王!”

他冲了过去,把王伟翻了过来,她在哭。“老王。”

沈星绽笨手笨脚地把她搀扶起来,“哪里疼?”

王伟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她毕竟是金刚力士,坠落万仞山崖也好,强行通过结界也好,她那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都承受得住。但是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在她肚子里的小生命,那个在她丹田里孕育的只有花生米大的小婴儿,失去了心跳。王伟抽出怀中的一张纸,放在了沈星绽的手上。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不,如果她只是普通的单身妈妈,那她的宝宝会出生在柿子成熟的时候,树上像是挂着一只只红彤彤的小灯笼。王伟不识字,偷偷去请私塾先生,花了一文钱,讨了个柿字。她把那张纸珍重地藏在怀里,以后宝宝出生了,可以当名字,不论男孩儿女孩儿都可以用。现在她的宝宝永远都不会看见柿子红了。“他们问我,保大人还是保小。”

王伟哭着对沈星绽道,“我选了保大人。”

*莲华王院里,风柿被一左一右拉扯着:“我好痛……”“我是不会放手的。”

嘉仕兰本着端掉阿岁的目的前来,一切都像他所设计的好的那样发生,谁知对面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竟还拿这许多人命要挟自己交出顾深雪。若他真的如他所愿,那他成什么人了?阿岁更加蛮横,扯着她的胳膊拉到近前:“她现在是无祟,是我养出来的无祟!她死的时候你无动于衷,她下葬的时候你无动于衷,清明烧纸都不见有你,凭什么现在她复活了你就堂而皇之来向我要回!”

“你们别吵了。”

风柿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从刚才开始她就头痛欲裂,视线模糊,她觉得自己快要难受得晕过去了。嘉仕兰闭口不提当年之事:“顾深雪她不是件我们可以争夺的物品,你何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抛开你两世与她的仇怨不提,单单是今生,她亲口告诉过我,她之所以逃家出走,就是你暴虐成性滥杀无辜。你睁大眼睛看看这血流满地,你觉得她能跟你结成善缘?”

“善恶,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岁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玄龙老祖何时觉得我能当个善人了?我在玄霄峰上甫一睁眼,你便说我妖魔化形是为不祥,要不是有沈星绽苦苦哀求,你当场就要杀我祭天!”

“我有做错吗?你后来杀含元杀星绽,当不成这仙道共主就索性把反对你的人赶尽杀绝,你扪心自问我当初可有错看你?”

嘉仕兰握紧了剑,“我只恨当时太过心软,才让你这妖孽成了气候。”

两人说话间又过了百多招。但是风柿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在他们中间软软倒伏了下去。直到股掌之中传来下坠的重量,嘉仕兰这才回过神来,收起弄月附身搂住了她的腰:“深雪!深雪!”

风柿软在他手上,没有丝毫反应。阿岁亦是收起满身杀机,迎了过来:“她怎么了?”

嘉仕兰一探她鼻息,已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扒开衣服检查伤口。阿岁眼中闪过一丝无措,随即很快变作了怨毒:“我一直收敛着灵气没伤到她一丝一毫……嘉仕兰,你当真下得了手!”

阿岁扬起秋泓鞭劈头盖脸就要抽,被嘉仕兰一把攥住,他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惊惶:“我给她度了灵气,我们的刀剑伤不到她!”

他鲜少发火,连阿岁都懵了一下,闭上了嘴。嘉仕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外伤,可她脸上已是浮起了临死之人才有的灰败之色:“是不是、是不是你的无祟化形,有什么问题?”

“不可能!”

阿岁答得斩钉截铁,“我麾下从未出过无缘无故就……就这样了的先例!”

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暴毙二字。素来有条不紊、内敛深沉的玄龙老祖,心中升腾起一股他并不熟悉的巨大心悸,阿岁捉着的那只手已经退化成了无祟,没有任何活人的迹象。他颤抖着掏出云镜:“星绽,顾深雪……顾深雪她出事了。我没有杀她,谁都没有杀她,可是她好像快不行了……”常阳山下,沈星绽正试图抱起王伟:“……一会儿再说,我这里有急事!”

嘉仕兰充耳不闻:“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前一刻还好好的,然后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变成了……”即使他没有说全,沈星绽也已经猜到了:“可能是魂飞魄散的缘故。无祟植入人魂,魂飞魄散就会回归原样。”

王伟带着哭腔推开他站了起来:“我没事。我还能走。”

沈星绽:“我们去刀庭鬼狱,找鬼王要回我们的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

嘉仕兰猛地回过神来,“王伟有孕了?孩子呢?孩子怎么了?”

云镜对面传来更多的嘈杂,以及沈星绽哽咽的哭腔:“没保住……”嘉仕兰松开了手。云镜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脑海里响起鬼王的话:“顾深雪理应转世,但缺了一缕人魂。按照惯例,依旧把她剩下的魂魄丢进轮回台,投胎去了。”

她会投生成沈星绽和王伟的女儿。可是现在,王伟滑胎。顾深雪未出生就夭折了。人的三魂七魄不论相隔多远都是一体。王伟肚子里的孩子死了,所以无祟身上这残缺不全的风柿,也紧跟着死去。魂飞魄散……他忌惮了一辈子的顾深雪,害他满门的顾深雪,他妄图除之后快的顾深雪,从此不会再降生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来。嘉仕兰突然想起前世,顾深雪还小的时候,他夜夜巡游魔域,俯视着的那个站在旷野之中黑衣执弓的少女。想起在他生辰宴上,远远凝望他的孤独少女。想起他那么多名门仙女中,独独挑出来的一份,栩栩如生的美人图。他的一生如此乏善可陈。师尊失踪,师弟成魔,弟妹双亡,留下来的子嗣,是他的青梅,是他的混沌,也是天生魔种。师尊说他们此生不得相见,此生不得相认。但即使见不到,说不得,她依旧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道羁绊。很细很细的一条细线,一头攥在云浮山上的他身上,一头攥在千绝宫的顾深雪身上。他曾为这羁绊不耻,愤恨,甚至痛下杀手。因为有她在,他不能成仙,也不敢成仙。她在人间他就在。可现在她消失了。消失了……嘉仕兰脑海中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想起前世他与顾深雪寥寥几次碰面,都隔得很远,远到几乎看不见。但他竟记得如此清楚,她当时是什么样的装扮,什么样的眼神。这段时日的点点滴滴,亦是刻骨铭心。像是黑白的世界里闯进了五颜六色的光。那些所有有关顾深雪的记忆像巨大的洪流将他淹没,让他一时之间有些迷惘,似乎他的人生,除了顾深雪之外,其他都是熙熙攘攘的浅淡留白。那道他所痛恨的细弱羁绊,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强烈,千千万万道,深入他的四肢他的骨髓可以肆意操纵他,但是细线那端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失去了血肉的温度,变成了一段冰凉的灵植,然后在下一秒轰然倒地,模糊了五官。“顾深雪,顾深雪!”

嘉仕兰抱着失去魂魄的无祟状若疯癫。重来一次,何其有幸,他走下了神坛,她亦变作了他的妻子。他早已准备好,杀了阿岁、寻回她的记忆,就一道飞升,去天界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为什么,他们之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有过……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她就不明不白地失去了性命?!随着她的消逝,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也被抽离了身体。变成一具,没有存在意义的,行尸走肉。“啪”地一下,一鞭子抽在他脸上,皮开肉绽。嘉仕兰从迷惘中醒来,阿岁跪在他面前,狠狠拎着他的领子:“嘉仕兰,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不可一世吗!你与鬼王谈笑风生,那你把她从黄泉地府讨回来啊!”

嘉仕兰如梦初醒,摸着地上的云镜:“鬼王……对……我还可以求鬼王……”阿岁居高临下看着他擦拭着云镜上的血与沙,眼神晦暗冰冷:“如果她回不来,你与这仙道众,统统给她陪葬!”

*风柿很怕死。但是死后她就不怕了,因为来接她的人,是鬼王。她活着的时候看到鬼王,觉得害怕;现在却觉得亲切。——因为这莲华王院里全都是一个又一个飘亡的鬼魂,清一色黑衣骷髅的鬼差拖着索命镰,提着幽蓝的魂灯,把他们锁成一串带走往生。哀嚎,哭叫,怒骂。在这茫茫的幽魂队伍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鬼王安静地等着她,仿佛在等一个归家的人。风柿飘到了他身边:“诶,我死了。”

鬼王:“是的,我已经听说了。玄龙老祖叫我来接你。”

风柿忧伤地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貌美如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大白萝卜,看着青芜君和玄龙老祖为了那个大白萝卜大打出手,玄龙老祖这次却渐渐不敌了。风柿:“老祖会死吗?”

鬼王看了眼厚厚的生死簿。风柿:“会吗会吗?”

鬼王:“对不起,我不能说。”

风柿诶了一声:“都是我的错。是不是我供出表哥,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鬼王:“会死很多无祟。”

风柿:“那怎么成?我就是无祟。无祟也不都是坏人。”

鬼王:“世道总是这个样子的。”

鬼王叫她拽着勾魂索,带她轻飘飘的御风而行。风柿移步换景眼花缭乱,甚至还撞见沈星绽在地上画符阵,而王伟挡在他身前,一人大战十余人,场面极其惨烈。她很想停下来帮忙,但是她力不从心,只一个呼吸她就被勾到了千里之外,逐渐靠近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刀庭鬼狱。前两日风柿刚随着来过这里,想不到故地重游,她已经走了阴间路。她跟随鬼王降落在黄泉道上:“我再投一次胎,是不是又全都不记得了?”

鬼王:“是。投胎都要喝孟婆汤的。”

风柿:“我这次投胎,什么都不记得,害的表哥和老祖打了起来,搅得天翻地覆。要是下次投胎,我又不记得了,他们却还记得,这可怎么办?”

鬼王:“我尚未婚娶。”

风柿:“是我唐突了。”

鬼王走路的姿势停了停,回过头来:“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待在他身边。这是不干是非伦常的。”

风柿脑海中闪过嘉仕兰俊逸出尘的脸:“是吗?”

她抹了抹眼睛,但是她已经不能哭了,所以她只能笑:“希望来生他还能来找我。要是他先找到我,我就跟他走。”

一位骷髅鬼差上前,把一个婴儿抱给了鬼王,指着她说了几句话。那婴儿不哭也不叫,暮色沉沉,与她一个色。死人都是没有颜色的,白得像刷了漆的墙。鬼王:“你过来。”

风柿老实照做。走到近前,风柿才发觉,鬼差怀里的所谓婴孩,虚幻如光。它看上去有正常婴儿的体型,但本体才只有一颗花生米那么大,散发着莹润洁白的微光,让风柿想起了玄龙老祖眉心间攒着的那枚珍珠。鬼王把孩子往前一递:“抱好。”

风柿退了一步:“你是把我跟人配了冥婚吗?这是过继给我的死儿子吗?”

鬼王:“……”鬼王:“你不是缺了魂魄,你是缺了心眼。”

鬼王:“都凑得那么近了,你还感受不到?”

风柿:“我感觉得到,这个孩子,似乎与我有缘。但我是未出阁的少女,不想抚养一个死孩子长大。”

鬼王:“玄龙老祖求我救你,你首先得魂魄归位。”

他把孩子送上:“你抱抱她,你就全想起来了。”

风柿:“……想起?”

鬼王郑重地点了点头。风柿懵懂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口中,她丢失的魂魄。她轻轻喘了口气,即使她已经没有呼吸,然后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的鬼孩子。刹那间,孩子融入她身体,像一团光芒湮灭于另一团光芒。两世记忆汹涌而来——天煞孤星出生成魔;勤奋修炼终成少年魔主;踏破修真界,攻上云浮山,被玄龙禁制囚服功败垂成自刎而死,阴差阳错回到二十年前;遇到少年的他,遇到少年的双亲;曾经梦中结拜为夫妻;但最后明州城外,她拼死相救,他落剑无情……光芒散去。一身娇俏的襦裙已经消失不见。满头的珠钗也铅华散尽。黑袍猎猎,长发马尾。右耳的凤凰耳饰,从耳尖到耳坠。她本就是个死人了,这一点红,也红得毫无生机可言。刀庭鬼狱中,无数鬼差按上了刀柄。即使他们做足了所有的心理准备,集结了几百个兄弟壮胆,但是当少女变回魔尊的这一刻,他们已经死去的心,紧跟着心惊胆战。阴间总是比阳间,流通着更多的消息。这是生死簿上未来无数冤魂的债主,也是天命星演上整个修真界最大的劫数。破劫者飞升。杀她者证道成神!她有多强大,就有多恐怖。鬼差们钩过恶鬼无数,但是当魔尊端凝立在他面前时,他们竟有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即使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那双凤翎般漂亮的眼始终紧紧闭着,只是过了良久,缓缓落下了一滴眼泪,划过了素色的脸庞。当那滴眼泪落地的刹那,她睁眼。鬼差对鬼王道:“魔尊归位,阎王已在地下恭候大驾多时。生死有命,陛下不请魔尊趁早上路吗?”

鬼王:“再等等。”

鬼王:“玄龙老祖求情,无论如何让他们再见一面,道个别。”

顾深雪:“不道!”

魔尊不比风柿。她好比一把薄薄的利刃,尖锐而执拗。嘉仕兰在明州城,要了她性命,当时他没想要好好道个别。这一次,是她不想了。她是死过两次的人,死这件事,也不必搞得多隆重。反正这个世上有她不见好,没她倒是不会更坏,死就死吧。死了,说不准他倒记得住些。她恶狠狠地想。魔尊迈步向前,在万千鬼差的刀枪剑戟中,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黄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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