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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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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宗师顾深雪!”

龙渊阁修士手惊恐地叫起来:“顾深雪?你是说严青凤的妹子?她不是个无祟吗?你为什么带着无祟进来!来人啊!把这个叛徒抓起来!”

顾深雪:“叛徒?”

方时晴艰难地喘着粗气,拦在她身前:“她是……她是玄龙老祖的妻子,怎么能说是叛徒!”

几个修士统统围拢过来,长老们互相传递着眼色,显然在思考这该怎么办。方时晴穿着单衣,呵出一团团冷气:“诸位,玄龙老祖为了拖住青芜君,为我等争取时间,如今身陷囹圄,惨遭迫害。女宗师是他的妻子,我们理应保护好她。”

雪地里沉静了半晌。“可她是个无祟。”

有人道,“她再是玄龙老祖的发妻,她也全然不记得了。方才你也看到了,她是站在严青凤那一边的,哪怕玄龙老祖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都不肯背叛他。”

“没错,她若是早些将严青凤指认,我的师父、师兄、小师妹就不会死了!”

“无祟早就不是人了,他们是严青凤养出来的,被他驯得狗一样地乖。你想救她,她还要杀我们呢!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满地的尸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更何况,她在成为无祟之前,还是个魔头。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危险的东西吗?”

“严青凤布下天罗地网,令我们灵力尽失,我们是仰仗着闲云星君精妙的阵法和天才的法宝,才得以退守凌霄苑。就在我们说话的档口,甄掌门、洛剑尊、药师王都还在负隅顽抗为我们争取一线生机。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藏身之所,你若是放她进来,岂不是引狼入室,让这些道友的血都白流了吗?”

方时晴觉得不可理喻:“你们也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一个弱女子,可你们又怕她对你们刀剑相向。我一个文人尚且不怕,你们这些高手,难道全都是懦夫吗?!”

话音刚落,天春院的方向喊杀震天。无祟得到了死命要夺回顾深雪,转瞬间又有好些修者被碾碎了。各门派的长老,看顾深雪的眼神冰冷:“我们都死了妻子儿女,兄弟同袍。你一来,无祟就群集而出。我们已经死不起更多的妻子儿女、兄弟同袍了。”

顾深雪眼帘一掀:“哦。和我有什么干系?”

长老抬手,指着外头的无祟:“顾深雪,你想回头是岸,也可——证明你自己的清白。”

顾深雪:“怎么证明?”

“无祟成灾,四处作恶,青芜君所谋甚大。你去把它、把它们全都杀了。杀了它们,我们就认你是我们仙道的女宗师!”

他这一番辞气激昂,惹得众人纷纷附和——“不错。这一路上她一只无祟都没有杀,可见是手下留情了。”

“正邪两立,黑白分明,这是没法糊弄过去的,顾深雪,你选吧!”

“仙道还是无祟,你给个痛快。”

顾深雪忍不住冷笑。长老:“你笑什么?”

“仙道,无祟……”顾深雪呵呵一笑,眉心红莲大盛,“你们是不是疯了?我贵为魔尊,麾下也曾有魔修三千,我需要仰你们的鼻息?”

长老冷冷对方时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你拼命救回来的魔头。”

顾深雪不再跟他们废话,转身走到攻上来的无祟中间:“住手。我只是送人回凌霄苑罢了,这就回去。”

无祟喜形于色地放下了刀剑:“表小姐!”

顾深雪丝毫不在意仙道众的目光,如入无人之境,带着无祟离开。方时晴追了上来:“女宗师!”

顾深雪:“嗯?”

方时晴血气上涌,义愤填膺地越过了铁马:“等等我!我跟你走!”

他突然明白过来,顾深雪为什么乖乖跟他回了凌霄苑。那是她想送仙道众回家。他也意识到顾深雪为什么现在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因为她也想送无祟回家。她既不会作为无祟向仙道众奋刀,也不会为了做仙道的女宗师,就将无祟赶尽杀绝。方时晴虽然以画入了旁门左道,但他心里从来都有一杆秤,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顾深雪都被称作魔头,那他也去做个魔头好了!顾深雪不知他心中所想,面露疑惑:“跟我?”

方时晴:“对!因为只有你,不杀生。”

“是吗?”

顾深雪握着刀,后知后觉自己都没有把它抽出来过。无祟也好,长老也罢,若是放在从前,敢对方左使不敬,敢对她出言不逊,早就被她砍成肉酱了。什么时候她竟也习惯了忍让?“……真是被人管怕了。”

顾深雪回忆起那道龙魂禁制,以及那个白衣若雪的神仙帝君坏笑着跟她说“还有比杀人更重的惩罚”,嘴角流露出怀念的笑容,把手按在方时晴的肩膀上,“我也不是情愿的,只是习惯了,过一会儿我就出去杀几个人练练手,许久不动,都生疏了。”

方时晴:“???”

顾深雪:“你就呆在这里,当个好神仙。你跟着我做什么呢。我只是被我爹爹叫来平息这里的事端罢了。时候一到,我便走了。”

方时晴不知她哪里冒出来个爹:“可是……”“没有什么可是。”

顾深雪道,“等这次风波过去,你继续当你的方老板,画画人像,画画法宝,赚点小钱,入夜了与闲云星君小酌一杯,运气好,还能与甄小姐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美妙的未来泼醒了方时晴的一时脑热。“他们都在等你呢。”

顾深雪一扬下巴,点了点他背后。方时晴气苦地攥紧了拳头:“我已经不再想做他们的同道。”

顾深雪:“可他们需要你。”

方时晴冷静了下来,回望凌霄苑。顾深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这一次,她知道方时晴不会再追上来了。虽然那些人的眼神怀疑又冰冷,但他们衣衫褴褛,穷途末路,他们需要他。哪怕他们嘲笑他、唾弃他、怀疑他、伤害他,但他们需要他。说到底,顾深雪太清楚不过,义父与自己是同样的人。——只要有人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不要再当什么千绝宫左使了,又不像她,生来就是魔头。当魔头是个苦差事,看,无祟要杀她,正道也要杀她,到头来邪与正,都容不下她。那就让她一个人好了。爹爹,阿妈,义父,殷右使……“就让我一个人,带着千绝宫,下阴曹地府吧。”

顾深雪暗想。背后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那是膝盖触地的声音。没法同她一道走的方时晴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对不起女宗师,对不起!当年我为了完成另一个女子的悲怨,万万没想到会葬送了女宗师一条性命,还请女宗师赎罪!”

这就是他拼死相救的缘由,他对顾深雪有愧。他怕再不讲,就来不及了。顾深雪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方时晴:“两年前的锦鲤节,甄娇用毕生气血动用禁术,许愿能让玄龙老祖陪她一天一夜。玄龙老祖贵为大乘期修士,与此禁术同级,按照天道规律势必无法实现。所以我就……”顾深雪愣了一下:“你就怎样?”

方时晴连连顿首,额头没进雪堆里:“我就假扮了玄龙老祖,陪了她一天一夜。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甄娇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顾深雪呆立了一会儿。她在锦鲤节上亲眼目睹的与甄娇相拥之人,是方时晴?那甄娇说的那些浑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不行,得赶紧找到甄娇,问个清楚明白!*顾深雪很快从无祟嘴里问明了甄娇所在。“甄繁奉命转输周天星辰时空转移椅,誓死不降,宗主有言,此物决不可落入闲云星君手中。我等将甄繁逼入绝境,那甄大小姐也与他在一起。表小姐放心,云浮山失了玄龙老祖只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甄掌门的修为也十分不济,很快便能杀之夺宝。”

顾深雪:“很快?那就先缓缓。倒也不必这样着急。”

她话是这样说,走得却飞快,瞬息之间带着乌泱泱一大帮子无祟赶到了现场。还未见到人,就听见甄娇尖利的哭喊:“你们这些萝卜精不得好死!死前必定被人丢进油锅里做煎萝卜炸萝卜红烧萝卜!就算掳走了玄龙老祖又怎样?等闲云星君用椅子召回我大师伯鸣鹤真人,我就把青芜君那个大萝卜削了皮吃!”

许是听见大群人马的脚步声,甄娇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哭声里很是庆幸:“你们怎么来的这样晚啊……我爹爹都快战死了啊!”

“可惜了,我们却不是你的帮手。”

人群里有人哈哈大笑。甄娇复又大哭起来。“娇小姐,我劝你把周天星辰时空转移椅交出来,这样我们还能给你个痛快,不然,嘿嘿嘿~”“你休想!”

甄娇语带哭腔地呵斥道,“我是云浮山掌门之女,我早已中了‘一日烟火’,你不给我痛快,我也死得也非常快!”

“一日烟火?”

顾深雪竖起了耳朵,这就是甄娇使用的那道禁术?她有所耳闻。那是用毕生气血去实现一个原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在那之后最多只能再活一年,随后就会很快地生老病死,被鬼差勾走。甄娇现在还好端端活着,大概全仰赖于嘉仕兰将她囚禁在玄霄峰上,鬼差不敢上山拘人。咦?不过她现在不是下山了吗?心念电转之间,顾深雪看到远处的人群里,闪过一道漆黑的袍服,袍服底下是白色的骷髅。它手提魂灯、眼中跳动着幽蓝火焰,是黄泉鬼差!他隐在阴影里,放出了镰刀,镰刀后连着一串长长的勾魂索。同一时间,甄娇看到,箭来!她把父亲搂进了自己怀里,牢牢护着,闭上了眼睛。死生之际,格外漫长。周围的嘈嘈切切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甄娇睁开了眼。飞到眼前的箭簇被人一把抓住。一介清俊书生,手握画笔与丹青,眼睛澄澈恍如青山雨后。“我叫方时晴。”

他单手折断了箭簇。“我叫方时晴。”

他看她怔忪,又重复了一遍。“顾深雪!”

甄娇尖叫。“顾深雪你以为我认不出你吗?”

青年一愣,下一秒已经变作了黑衣红凤的魔尊。顾深雪颇有些郁闷:“被你认出来了。”

甄娇哭泣道:“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你,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你!你对旁人冷冷的,却总是对我很温柔。”

顾深雪疑惑:“是吗?”

两人相对而立,在鸦雀无声的院落,仿佛两年前在六重塔下,所有的仙女都在取笑她,顾深雪让她们个个做了大咧巴。“你来真是太好了!”

甄娇钻到了她背后,“这些大萝卜欺负我们,你快杀了他们啊!”

无祟们对她的来历心知肚明,触及她的眼风,都畏惧地退了一步。只是顾深雪扫视一圈,就将视线落回甄娇脸上:“我问你,两年前你在明州城里,对我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甄娇一愣,立即便攥紧了她的裙角:“对不起!”

甄娇:“其实我小时候见过含元,她真的只是一个蚌而已。当时你跟玄龙老祖恩爱有加,我嫉妒得发了疯,被青芜君撺掇两句,我便挑拨离间,对你说了那样的谎话。其实老祖心里一直只有你,我看得出来。”

顾深雪觉得脸上热热的,心也跳得飞快,她的脸一定很红。她成为风柿后,嘉仕兰跟她说过千千万万遍,她是含元的转世。嘉仕兰也从没有与甄娇逢场作戏。那些想拿她为沈星绽顶罪的话,更是无稽之谈,是青芜君的算计。……那嘉仕兰一切所作所为,也情有可原了。毕竟是她悔婚在先,是她将金步摇刺在他心尖,随之而来的猜忌,不信,失望,乃至于动手,都是她咎由自取。她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敢在嘉仕兰心里开诚布公问一句,你爱我吗。因为她太清楚不过自己是什么货色,究竟配不配得上这天上地下最后一条真龙,她跟母亲一样,不敢听这答案。甚至一有捕风捉影,便抢先一步放了手。她怕自己会伤心,先去伤了嘉仕兰的心;她怕自己会受骗,她就谎称自己也是个大骗子。她多么想去牵他的手,可她真正做的,是在他身上插了无数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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