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的花园姹紫嫣红、繁花锦簇,锦潼左从芸主仆几个在园中说笑赏花,忽然看到一位丫鬟匆匆抱着一盘花经过,一时好奇心起,便跟在后面。却在落梅亭看到江夫人的两个嫡女,领着一群闺阁少女玩赏花令。江夫人三女顾湘云年十三,六女顾湘君才十岁。石桌上堆了几十样彩头,游戏规则就是随便让丫鬟抱一盆花出来,各人抽一张词牌名出来,根据词牌作咏花词一首,填不出词的,也可作一首七绝。一炷香限时,全做不出来的,就留下一样彩头。(身上带的荷包手镯发饰都可以。)做出来的则投票评出前三甲,状元可以拿三份彩头,榜眼两份,探花一份。参加者以十首词为一轮,十首词后得的彩头最少者算输,中途退出者亦算输,输者将一个小狗形状的发饰带头上,直到寿筵结束。锦潼差点回头就跑,这上京淑女太牛逼了,玩儿得忒有文化!若是她被拉下去,可就糗大了!她虽背了唐诗三百首宋词元曲无数,平时盗用不少,但都是以“异乡客”为名,且外人皆不知。况且现在就算想盗用,这花园姹紫嫣红满眼花,她是属于能把芍药当牡丹的小白,文不对题再好的词也没用啊!左从芸却看得兴致勃勃,将认识的一一介绍给锦潼,最后指着一个穿鹅黄衣服、前面堆了不少彩头的少女告诉锦潼:“刑部尚书嫡九女萧清芳,晋王妃妹妹,年十三。”
锦潼不动声色,内心却晴天霹雳:是她!上辈子续她后的平宁侯夫人!和郑祺琰恩爱了一辈子,原身巴不得剥了她的皮的萧清芳,原来现在是这么一个神采飞扬、骄傲自信的少女。锦潼决定留下来看戏!萧清芳脸盘周正,两弯新月眉配着一双狭长的柳叶眼,加上她那股子鹤立鸡群的傲气,颇为抢眼。那丫鬟抱来的这盘花却极少见,细长的绿叶,开着浅绿的花朵,似兰又似水仙,有几个闺阁少女傻眼了。那种短香燃尽不过一刻钟,做不出词的少女们唉声叹气掏荷包,或是将身上带的首饰拿下来放到石桌中。有个包子脸少女抓耳挠腮拿不出彩头来,又舍不得就认输,无奈何只能向围观的人求助。锦潼看她大大的小鹿眼明亮可爱,便让素白拿了两个小巧的荷包,又侧头让丹朱将她头上插的银杏花插拿下来,带到包子脸头上。她看包子脸一身嫩绿衣裳,配上银杏花插刚好。包子脸赶紧敛身道谢:“谢谢锦夫人。我父亲是襄亲王,我叫李惜诺,锦夫人若不嫌弃,叫我诺诺就好。”
锦潼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好,诺诺!”
李惜诺便朝她毫不矜持地笑出八个大牙。顾湘君却拿着其中一个荷包询问锦潼:“锦夫人,这是什么花呀?”
“对呀!从未见过,好生别致!”
“这花叫勿忘我,因味道幽香淡雅,也叫薰衣草。家父早先年平定海患时无意间得到一批海外书画,我在里面看到的。”
锦潼回答得滴水不漏。“勿忘我!这名字倒像是有个什么故事在里边,锦夫人,您说是不是?”
永定侯高夫人询问。“是有个故事,不过狄夷番邦化外之民,情情爱爱的,要怎么说?”
锦潼婉拒。众人更是好奇,高夫人脾气最是爽直:“锦夫人,我们又不是那泥古不化的老学究,你快说来听听!”
锦潼想着反正连床戏都没有呢,说出来应该没什么。“这种花啊,原本只开在悬崖绝壁之处。有一个骑士……”“什么是骑士啊?”
顾湘君不顾湘云拉她衣角,忙问。“像我夫君那种,在海外蛮夷那边便可称为骑士。”
锦潼简单打个比方,继续说:“那骑士请了公主一起去骑马,公主看到峭壁上开了一丛紫色的小花朵,淡雅清新,便让骑士帮她去采。那个骑士不顾危险爬上峭壁,在采到花的同时,失足跌落,他用最后一点力量努力将花抛给公主,大喊一声‘勿忘我’,便坠崖而亡!那公主为了纪念骑士,便将此花命名为‘勿忘我’。”
众人听得出神,萧清芳看着锦潼:“锦夫人,平宁侯武功高强,若他去采,定然不会失足坠崖。”
锦潼皮笑肉不笑:“我家侯爷呀,若我叫他去采,他铁定问我那狗尾巴草有什么好的?巴巴采来做甚?”
众人皆笑了起来,在场的年纪与平宁侯相当或年长的都知道一件趣事。那年郑祺琰出奇计帮忙平了“狈氏之乱”,回京领赏的时候,偶然遇到长公主。长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宫宴的时候,曾让郑祺琰帮她搬一盆未开花的水仙,结果郑祺琰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她:“公主要这蒜做什么?回宫炒菜么?”
气得长公主不顾形象狠踢他一脚后甩头愤愤离去!明眼人自然知道,郑祺琰这是在避嫌!大熠朝国法森严,皇亲国戚不得任四品以上实职,尚公主的臣子不得纳妾。而当时的郑祺琰已经封了正三品冠军大将军,虽无正妻,家中却有一个宠妾,且已生下长女。圣主正欲为他赐婚,尚公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是郑祺琰不解风情的名声还是传了开来。左从芸用扇子拍了一下锦潼:“你呀!仗着七叔疼爱你,还敢拿他的陈年桃花出来取笑!”
锦潼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大伙快评评看谁的词填得最好啊!”
顾湘云作为东道主,将所有诗词皆收了起来。脸上颇有骄矜之色:“这是家母特意让花房培养出来的铁骨素心兰,京中少见,怪不得有些姐妹误以为是水仙呢!”
有几个小女孩顿时满脸通红的低下头。最后是萧清芳作的一阕卜算子为状元:“脂粉绫罗艳,百花开满堂,小径通幽愈访芳。冰清傲骨素,只与梅花语,松柏为佳侣。独自绽放独自香,静待知己寻。”
锦潼只觉一股超凡脱俗,孤芳自赏的白莲绿茶味扑面而来,但还是和众人一起赞不绝口。丫鬟又气喘吁吁地抱了一盆半人高的桃花出来,众人皆啧啧称奇,五月还能种出桃花,这江夫人花房还真是名不虚传啊。萧清芳却存心想让锦潼出丑!她有个不为人知的心思,前年的时候,他大哥萧樗和人立下赌约,最终决定蹴踘定输赢。萧樗死缠烂打,将郑祺琰拉去帮忙,结果自然大获全胜。而前往替她哥哥加油打气的她,却被郑祺琰球场上纵横飞奔的飒爽英姿折服,从此念念不忘。当她知道圣主将锦潼赐婚给郑祺琰时,偷偷哭了好长时间。今日初见锦潼,看她用两份礼物便出尽风头,萧清芳便如鲠在喉。刚刚锦潼又帮了李惜诺那蠢材,她莫名更觉堵心。她揣度着靖北侯府位于江北,其嫡女从未有任何才名传出,便存了让锦潼难堪的念头。看到李惜诺围着那柱香急得团团转,便知道那草包肯定又做不来诗词了。“锦夫人,您既然帮惜诺出了彩头,不如便顺便帮惜诺做诗吧!”
“不可不可,这不成舞弊了吗?”
顾湘君第一个反对。“对啊!这不符合规定!”
“萧清芳,你干嘛东拉西扯的?”
李惜诺鼓着包子脸:“算了!我认输!”
然后推出另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那银杏叶发梳她很喜欢,她也清楚自己的斤两,实在舍不得输出去。锦潼不置可否,这是江夫人的寿宴,刚刚送礼时出的风头足够了,她可不想和小女孩儿玩心思。她打趣一句:“你们小姐妹玩开心就好,我是个顶俗气的,看到桃花就想着吃桃子,哪会什么湿啊干的!”
场中有眼色的贵夫人忌惮锦潼身份,不欲让锦潼难堪,纷纷说笑扯开话题。高夫人牵着锦潼的手:“锦夫人,江夫人那边有几朵牡丹开得极好,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不由分说拉着锦潼就走。萧清芳却暗暗懊恼,糟糕,刚刚操之过急,只想让锦潼难堪,言语上似乎有些不妥。锦潼再不济也是圣主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身份地位可比她一个闺中小姐贵重,明面上得罪不得,容易被人诟病不敬长者。她心思灵活,便装着委屈问顾湘云:“湘云姐姐,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你说锦夫人会不会生我气啊?”
“不至于吧!她可能觉得自己不会诗词不好意思才走开的!”
顾湘云低声和她说,她素有才女之名,心里也是看不起不通诗词歌赋之人,只觉粗俗。李惜诺则愿赌服输的将小狗带到头上,然后跟到锦潼后面。左从芸极喜欢这个活泼的丫头,看她跟过来,手一伸就准备将她头上的小狗拿掉。“戴一下意思意思就好,这还舍不得拿下来啊?”
李惜诺却一闪身躲开了:“说好认输的人将小狗戴到寿宴结束的,愿赌服输!锦夫人,您说对不对?”
“一诺千金,你做得对!”
锦潼怜爱地捏了一下她的包子脸。李惜诺得意扬扬,只觉得戴着小狗都不丢脸了。“锦夫人,其实我刚刚已经想好两句诗了,可是觉得反正也赢不了萧清芳和湘云姐,便算了,不想了!”
锦潼和李惜诺咬耳朵:“其实刚刚我也诌了一首七言绝句想帮你解围,可是不通的很,怕说起来给你丢脸,便也算了!”
“真的!”
李惜诺一蹦三尺高。“做得什么好诗,快念给我听!”
左从芸耳朵却灵。众位贵夫人纷纷凑趣,催着锦潼快念。锦潼一本正经地念:“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朵朵桃花徐徐开,花落结成大红果。”
江夫人正喝着丫鬟递过来的一盏茶,直接一口茶喷出去。旁边夫人们自然知道锦潼故意逗笑,纷纷出言打趣,牡丹花边一时笑声四起。锦潼摊开手,一脸无奈:“我都说不通得很,你们偏偏让我说出来!”
“我听着就觉得好,她们那群小姑娘做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锦夫人您这一首,我一下就听懂了!”
高夫人高声说:“谁敢说不通!我和他急!”
“大雅即大俗,锦夫人这是返璞归真啊!”
江夫人刚刚咋一听,只觉得胡闹至极!后来一揣摩,满脑子都是朵朵挑花开的画面,对仗押韵准确,倒挺符合她父亲追求的“言之有物,平白易懂”之理。“哎呦!你们可别打趣我了!要不,我这一得意起来,待会都找不到我们侯府大门在哪了!”
锦潼用扇子半遮脸,做出娇羞之态。江夫人越觉得锦潼不可小觑,言行举止间更是亲近。郑家一门两侯,虽说建安侯郑祺烁双足残废,但是嫡子郑榆天分极高,年仅十一便中了秀才,现在师从李擎云老先生在丘麓学院苦读,文名颇盛。而郑祺琰军功赫赫,南疆捷报频传,如此下去,郑家只怕会更如日中天。左从芸恨恨点了一下锦潼的头:“你个坏透的丫头!我明明看你房里有一幅桃花图,写着什么‘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好的你不说,偏偏弄首打油诗来逗我们玩!”
“哎呦姐姐可别尽冤枉我!我就凑巧得了那一句,没头没尾的。照你这么说,刚刚要是丫鬟抱盘梅花来,那就是‘人面梅花相映红’了。要是那个江夫人精心栽培的绿兰被我碰上,那我总不成还‘人面绿兰相映青’啊,可不吓死个人。”
众人闻言更是笑成一团,纷纷赞着:“锦夫人真真是个妙人!”
“你呀!还是小孩心性,怪不得七叔在南疆那边打仗还放心不下,送了一大车南疆首饰蜡染什么的,看得我眼红。又巴巴求着婆母多照顾照顾你,我可是嫉妒得狠了,你拿什么补偿我?”
郑祺琰新婚第六天就回了南疆,虽说是南疆军情紧急,可是难免被人诟病,左从芸故意这么说,意在帮锦潼正名。锦潼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嘟哝撒娇:“那些都是京中没有的,精致无比,又是夫君特意给我的。你别以为当着众夫人的面开口了,我就会不好意思给你,才不呢!”
众贵妇更是笑成一团,牡丹花前气氛热烈。有不少看锦潼性格大方开朗,又想着郑家一门双侯,炙手可热,纷纷靠过来意图结交。左从芸忙跟在旁边帮忙应酬,凡是有请锦潼去她们府中赏花什么的,只借口锦潼身体弱,一律先推辞。好容易到酉中,各人各自到客厅就餐。和江夫人交好的刑部尚书苏夫人与她同坐:“我本来以为锦夫人是个没本事的,如今一看,传言不可信啊!”
“她是靖北侯嫡幼女,身份贵重,自幼又是在北地,甚少进京。如今出嫁,难免跋扈了些,传出些许谣言不足为怪,也不可轻信。如今一看,值得一交。”
“江夫人说得对,不如将锦夫人请过来与我们一道。”
江夫人摆的是流水席,锦潼正打算随着左从芸坐下,江夫人却遣了贴身丫鬟来请锦潼过去与她同坐。锦潼本意推辞,左从芸悄悄推她一下,锦潼心领神会,起身坐到江夫人身边,席间相谈甚欢。(锦潼内心吐槽: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呢?)。锦潼直到亥中才回到府中,齐嬷嬷领着两个丫鬟给锦潼卸妆梳洗。素白和丹朱则和蔡嬷嬷汇报着寿宴的情况,蔡嬷嬷听得频频点头:“夫人如今为人处世都极好,我老婆子也可以放心了!”
素白和丹朱又将参加寿宴的贵妇人名单都列下来,准备留给锦潼看,顺带可以和公孙先生商量着,哪些贵夫人可以结交,哪些必须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