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厂每个周六都会放露天电影，讲究的带把小椅子再装一袋葵花子坐着看，不讲究的口袋里揣两张报纸垫在地上坐着看。廖时薇因为租住在县城没来过，但佟浔住在仪器厂和窦正兴两个可以说每场都不缺席，这会儿花一块钱去电影院看电影……廖时薇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厂里什么时候开始正式上班？”

廖时薇问佟浔道。“初八。”

佟浔说道，末了又解释道：“我姨夫他们初八就正式上班，我要到初十。”

“那窦正兴是不是要到初九才回来，你这几天都找不到人玩？”

佟浔不知道廖时薇问这话的用意，但还是据实答道：“是的。”

“徐来和金刚焰初八要去深市，你要不要去让他们帮忙捎些东西回来？”

廖时薇问道。江城是小县城，很多东西还是紧缺的，别的不说就说些时兴的衣裳都没有，仪器厂但凡有人去沪市出差，家境好点的都要让捎双小皮鞋啊或者羊毛衫什么的，深市虽说这会儿名头还不如沪市，但因为与香港比邻好东西其实还是不少的。“不用。”

佟浔摇头道：“我姨夫和舅舅经常全国各地跑，买什么都很方便。”

是了，她怎么把这岔给忘记了。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大路上，几辆蹦蹦车依次停在路边，廖时薇便同佟浔道别道：“那我走了，你空了来找我玩。”

佟浔垂了眉眼，“我现在就挺空的。”

“你大姨不是今天请客吗？你不用帮她招呼客人？”

廖时薇不解地问道。佟浔：“……我自己都还是客人呢。”

廖时薇：“……”你这客人可真稀罕，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人家家做客。见廖时薇不言语，佟浔烦燥的踢了脚地上的石子，“行了，你回去吧，我明天来找你玩。”

廖时薇“哦”了一声坐上了蹦蹦车，佟浔却突然走到前头拿了两角钱给蹦蹦车司机。“佟浔，不用你付，我自己……”佟浔却是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走吧，明天我来找你玩。”

因为是年边，平时一角钱的车资涨成了两角，蹦蹦车司机本来还想再多等几个客人，但眼见越来越多的蹦蹦车开了过来，也不等了摇动车子开走了。廖时薇坐在车后面，看着佟浔手插口袋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车子慢慢开远，佟浔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直至最后消失在不见，廖时薇这才收了目光，心底却生起些许怅然的情绪来，如果没有前世那段不幸的婚姻，她或许不会活得这般人间清醒吧？徐秀娥坐在屋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同姚老太说着闲话，见到廖时薇回来，怔了怔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章姨家今天请客，我把东西给了她就回来了。”

廖时薇说道。徐秀娥“哦”了一声，末了又问道：“见到佟浔了吗？”

“见到了。”

徐秀娥还想再问，廖时薇却已经转身朝着屋里走去，“妈，我有点晕车，我睡会儿。”

“晕车了吗？我给你拿点清凉油抹抹吧。”

说着话徐秀娥便要起身去找清凉油，却被姚老太给阻止了，“她不是晕车，她是不想和你坐说话，坐着吧继续晒你的太阳。”

徐秀娥：“……我没怎么着她吧，怎么就不想和我说话了？”

“亏得你是她亲娘，自己生养的女儿都不明白。”

姚老太撇了嘴说道，但话说完却又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我说你干什么？我自己不也是这样，这世上最不了解子女的怕是便是她们的父母了。”

徐秀娥知道老太太这是想起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了，想了想，轻声问道：“你有没有书慧的电话，有的话我陪你去邮局给她打电话。”

这个时候家装电话很少，一般都是去邮局打电话，国内长途按一分钟七毛钱算，国际长途则要七、八块钱一分钟，往往是一个电话一个月工资都没了。姚老太不缺这份电话钱，只是……“打过，说人搬走了，不在那住了。”

老太太哑着嗓子说道，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徐秀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唉……”长叹了口气，老太太伸手抹了把脸，抬头看了眼头顶金灿灿的阳光，闷声道：“这太阳晒得你昏沉沉的我也去睡会儿了。”

说着话蹒跚着站了起来，拄着拐棍一步步地往自个屋里走去。徐秀娥待要上前搀扶，可想到老太太之前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时，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走上前，等姚老太进了屋关上门，她这才转身去了自己的屋子。廖时薇见到徐秀娥进来，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不陪姚奶奶了？”

“她去睡午觉了。”

徐秀娥说道。廖时薇“哦”了一声，重新倒回床上，怔怔瞪着床顶发起呆来。徐秀娥看在眼里，小心翼翼地问道：“时薇，过了年你就十六了，妈跟你聊聊呗。”

“你想聊什么？”

廖时薇问道。徐秀娥虽然知道自己想聊什么，但是又不敢开门见山的聊，酝酿了许久才犹豫着说道：“妈想问问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廖时薇说道。“赚钱肯定是要赚的，不然怎么生活啊，但是除了赚钱还有别的吧？”

徐秀娥看着廖时薇，“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说亲了。”

廖时薇心中警铃大作，噌地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妈，你不会是想我和你一样，十八岁就嫁人吧？”

“有合适的也不是不可以的。”

徐秀娥说道。廖时薇：“……那是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

别说是十八岁，就是二十八岁她都未必有结婚嫁人的打算，这辈子她只想要很多很多的钱，至于结婚嫁人……还是算了吧，婚姻能给她什么？这世上大多数生活在婚姻中的女人，苦难和欺骗才是她们的常态，激情和浪漫是不存在的。她不要这样的生活，死都不要！徐秀娥还想再劝说，可触碰到前世痛苦回忆的廖时薇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甚至心底已经有了烦燥感，她干脆起身往外走，“妈，我忽然想起来，我约了徐红霞去街上玩，我去找她了哈。”

不等徐秀娥回应，廖时薇便逃似的走了出去。离开家门，出了巷子，站在街道口，看着仔仔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却茫然无措了，她该去哪儿？她又能去哪儿？“时薇，廖时薇！”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懵懵懂懂的廖时薇，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在看清喊她的人时，她顿时瞪圆了眼睛，一边挥着手“哎、哎”一边拔脚迎着那人跑了过去，“燕子，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