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闻言愣了半晌，然后露出笑容，道：“裘先生总结得很是。”

又叹道：“虽是如此，但毕竟是堂皇正道，若是能够走到终点，不失为武道一大进步，也能惠及无数武人。”

裘千仞点头道：“这一点我倒同意。我早已说过，此为武道一大创举。那么张真人可曾给这种境界起过名字？”

张三丰道：“既然是精气神同步圆满之道，当名为天地人合一之道。”

裘千仞拍掌赞道：“好名！天合精，人合气，地合神，天地人合一即为精气神合一。我看可以简化为天人合一，也即‘天人境’。”

张三丰笑道：“天人境？果然好名！”

裘千仞拱手道：“在下于此，就预祝张真人不断进益，最终跨入天人境！”

张三丰同样拱手道：“在下于此，亦预祝裘先生补缺弥漏，最终跨入天人境！”

两人对视一眼，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震荡间，激起无数喧鸟，令得平静的竹林霎时沸腾起来。　　张三丰止住笑声，问道：“裘先生可愿停留于此，与我同修此道？”

裘千仞望向张三丰热切的眼神，不禁怦然心动。他仰头望天，暗思道：“这次穿越颇为奇怪，开始时灵觉毫无预警，此时亦没有离开之兆，仿佛去留皆由我心。既是如此，我就在此多留些时，反正我于射雕世界中已无甚牵挂，等有所进益后再回返亦是不迟。”

想罢不再迟疑，点头道：“好！”

自此之后，裘千仞便留于小院之中，与张三丰同参天人之道。他们时而安静相对，各自静修；时而谈及自身领悟，分享所得。当意见相近时，他们便欣然而笑；当意见相悖时，他们则激烈讨论，乃至动手试招，以此验证彼此真伪。而在相处过程之中，他们的关系愈发紧密，俱认可对方为同道，互以“兄”称之。　　在此期间，张三丰不过离开小院寥寥数次，为的是处理一些必须由他出面的大事。例如纠集弟子前往大都汝阳王府，寻金刚门弟子的麻烦；还有参与张翠山与殷素素成亲典礼等。张三丰亦将这些事告知裘千仞，问其可有兴趣旁观，均被后者拒绝。按照裘千仞的话是：“为这些芝麻粒般的小事，耽搁求道之机，岂非愚蠢至极？”

张三丰苦笑一声，道：“站在裘兄角度，这些事不值一提。但我身在局中，却不得不受其困扰。”

裘千仞点头道：“不错。俗世纷扰，确是令人无可奈何。我当日也是这般。不过张兄，咱们这等人欲要求证大道，即使是再难放下的事，也需设法放下才行。不然身心俱带锁链，如何踏出那一步？”

张三丰点头道：“裘兄所言有理。”

随后便告了声罪，去往前山，大约一个时辰后，他兴冲冲地回返，对裘千仞道：“我已辞去武当掌门一职，该交代的亦交代下去了，此后除非武当派灭门在即，不然再无人打扰咱们静修！”

裘千仞笑道：“如此甚好。对了，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事，天人之境，还是需确立一个根本，便是‘人’，此为统御之帅，必不可少……”　　张三丰摇头道：“不对！天地人三者异称同谓，齐头并进，又何需统帅？”

裘千仞皱眉道：“你说得不对！凡事必有本，本立而道生……”　　张三丰哈哈笑道：“裘兄怎么说起儒家的话来，还只说一半？原话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是孔夫子的弟子有若的话，说得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乃是做人的根本。这是道德上的考量，与咱们武道境界是两码事。”

裘千仞叹道：“你太固执了！岂不闻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句话如你那般解释不假，但放在武道论述之中，无疑也是合适的！”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初始时还算平静，后来争论得越发激烈，乃至跳起身来，落于院中试手。他们一边交手一边辩论，然而谁也说服不得谁，最后只好面对面盘膝坐下，再次闭目静修起来。　　匆匆时日易过，草枯草荣，叶落叶生，如是者已历经十回。　　这一日，裘千仞与张三丰坐于山峰间两块大石之上，闭目静默。倏忽间四目睁开，张三丰眼中神色苍茫悠远，似有似无；裘千仞目内则射出两道玄黄之气，宏大浩荡。　　两人对视一眼，张三丰道：“裘兄，你我如今终于到了这步门槛，你还是坚持乾坤之道吗？”

裘千仞道：“你不也在坚持太极之道吗？”

张三丰肃然道：“太极是无，无前无后，无因无果，乃至自然。自然而然，则会生发万物。所以太极之道就是自然之道。也是一种无限可能之道。”

裘千仞道：“乾坤为有，天地本为有，阴阳亦为有，三生万物，便是一有化无穷。这亦是无限可能之道。”

张三丰沉吟片刻，忽向天空伸出手掌，只见天上一朵浮云，顿化作手掌之形，铺天盖地，向裘千仞所在之处压去。　　裘千仞抬头相望，背后生发出一道玄黄之气，转瞬变为亩许方圆的玄黄大手，五指张开，向云手迎去。　　两只大手于半空相交，悄无声息间，云手溃散，玄黄大手声势不减，向下转了道弯，反向张三丰压下。　　张三丰一笑，轻拂袍袖，轰隆巨响间，大地隆起，天空低垂，竹林疯狂摇曳。不知何时，一道由竹叶青草、泥土碎石聚合而成的大手，于半空中不断扩大，最后达到数十丈高。　　张三丰轻喝道：“去！”

那巨大手掌慢慢抬起，迎向空中比自己小得多的玄黄大手。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令得现场恍惚间扭曲一瞬，显出场内情形来。依旧是裘千仞和张三丰对坐大石之上，周边竹林清翠，鸟声空灵，一片安宁平静景象。　　张三丰笑道：“若是咱们当真迈出那一步，便可由幻入真，方才情景也当于现实中呈现出来。”

裘千仞点头道：“不错。只是最后一着不知谁胜谁败，这却不是现下能推演出来的。不如……”　　张三丰忙道：“不行！咱们若真跨过那道门槛，反而不能交手，不然这武当山就保不住了！”

裘千仞叹道：“也罢。不过如今思及此事还是过早，咱们还是先跨过那一步吧！”

张三丰道：“我亦是如此想法。”

两人此后不再说话，同时闭上双目。　　而在鸿蒙某一幽远之处，一个声音叹道：“这次逆转时空，希望可以带来不一样的命运，只是可惜，我不能把自己的记忆和修为……”　　话犹未了，万千宇宙忽然震荡开来，打断了那个声音的话。而张三丰睁开眼来，恰好见到对面化虹飞起的身影。　　那道刺目虹光直冲天际，随后消散虚空，只给张三丰留下一道意念：妈的，我失败了！　　不提张三丰如何惊愕，只说裘千仞。他于踏入天人境的一瞬，便知不好。因为过于注重气之一道，他在境界提升时，气的提升最多，而精、神二道的提升远远不足，这就导致之前的三才平衡被打破。　　而天人境的特殊，便在于天地之力与人的身体再无隔阂，宏大暴烈的气息倏忽而入，将人身骤然提升至极限。如此境况下，三才失衡的后果，就好像在充满火药的仓库中置入一点火星。　　裘千仞陡然升起一种明悟：若无意外，形神俱灭就是自己唯一的下场。但他心中又有一种无比不甘的情绪：　　“我不能死！”

在这种情绪的催动下，他的意念冷静异常，当下便做了最后的努力：主动舍去肉身，将精、神合二为一，形成一道意念灵光，直接破空而去。　　裘千仞此时失去肉身，五感皆没，只剩下一点冥冥中的灵觉，让其能够感知自身。他只觉得自己飞速升起，不知何往。渐渐的，他开始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感觉愈发迟钝，就在其心念即将泯灭之时，忽有一个惊喜无比的苍老声音直接在他心底响起：　　“天助我也！竟让我遇到这般造化！”

话音甫落，裘千仞便“看”到一个老道士的身影。　　这老道士十分古怪，明明是花白的发须，皱纹深刻的脸庞，身形却意外挺直，似一棵昂然向上的青松。而从其眉眼等细节处看，其年轻时定是俊朗非凡之辈。　　老道士面露微笑，打一稽首，道：“无量天尊，见过道友！”

裘千仞尝试发出声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是谁？”

老道士笑道：“我不是靠听，而是心心传音，咱们可以尽情交流。”

顿了顿，又道：“贫道道号一贫。”

裘千仞道：“一贫？没听说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一贫道：“我想请道友帮我一个忙，这也是道友的生机所在。”

裘千仞问道：“帮什么忙？”

一贫道：“我耗尽全身功力，施展秘术，尝试逆转时空，让此时的我回到过去的我身上，想要弥补先前遗憾。可是我只成功了一半，逆转时空确是做到了，但此时的我即将消亡。”

裘千仞恍然道：“如此说来，过去的你又将经历一遍同样的事，逆转时空之举变得毫无意义。”

一贫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是道友的出现，却为此事带来一点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