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本以为凭自己多年锻炼的心性,已经没有事情能让自己心荡神摇,可是在听到“独孤求败”四个字时,他依旧是恍惚了。 忽听独孤求败道:“你已经死了!”
裘千仞下意识道:“什么?”
独孤求败道:“你方才在我面前出神,我若向你出手,你已经死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常之极,仿佛在说吃了什么早饭,穿了什么衣裳一般。 但裘千仞的冷汗已是涔涔而下,因为他知道独孤求败所言无差,自己在如此高手面前露出如此破绽,如何不死? 他深吸一口气,道:“但我又活过来了!”
独孤求败浑浊的老眼忽然变得清澈透亮,宛如两口直透于底的深潭,罩定了裘千仞。 裘千仞坦然与其对视,两只狭长眼睛睁开,好像两盏明亮的大灯。 独孤求败收回视线,双眼复归浑浊,连连拍手笑道:“有趣有趣!你说得对,你又活过来了!”
裘千仞道:“独孤前辈找我何事?”
独孤求败道:“找你比武。”
裘千仞道:“好!”
独孤求败道:“什么时间?”
裘千仞沉吟片刻,道:“三日之后此时,如何?”
独孤求败道:“好!”
裘千仞道:“什么地点?”
独孤求败道:“此地。”
裘千仞沉默半晌,方道:“好!”
在场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总觉得帮主与这怪人说话极为古怪,只是听懂一点:三日之后此时此地,帮主要与这个怪人比武。 有人便欲出言劝阻,可是不知为何,在帮主和这怪人面前,竟提不起一丝出面说话的勇气来。 独孤求败站起身来,将水袋挂在腰间,笑道:“三日后我再来,可别让我失望,不然你会死的!”
说完也不理裘千仞和在场众人,面上挂着笑容,脚步轻快,向铁掌山之外行去,沿途铁掌帮众人,被其周身一股奇怪的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阻。不过片刻,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远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裘千仞面沉似水,当先向总舵走去。众人眼见如此,也只好紧紧跟随在后。 裘千仞来到议事大厅,坐在首位,将所携木箱放在身旁案上,看着堂下四大长老和几位舵主,道:“到底怎么回事?”
齐源上前道:“启禀帮主,这老儿来得十分古怪,五日前的早上忽然便出现在山门那里,而且点名要找帮主,我们无论如何解释,说帮主远在西域,请他改日再来,他都是不听。我等又尝试强行驱赶,可是……” 裘千仞接口道:“可是奈何不得人家,是不是?”
齐源不语,低下头去。 裘千仞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凡接触过其目光之人,都下意识避了开来,面上均显惭愧之色。 裘千仞道:“这也怪不得你们,这人的武功极高,你们不是对手,若真惹恼了他,在总舵大开杀戒,恐怕……”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齐源忙道:“帮主,我这几日命各地分舵的弟兄全力打听,倒是探得此人一些底细。”
裘千仞奇道:“哦?他的底细?是什么?”
齐源道:“帮主可知独孤剑?”
“独孤剑?”
裘千仞喃喃道,“莫非是十余年前的衡山派掌门,号称‘剑神’‘天下第一人’的那位独孤剑?!”
齐源道:“正是此人!据属下得到的讯息,这怪人八九便是独孤剑。听说这人十年前武功剑术便入化境,后来隐居专研武学,不想此时忽然出山。属下推断,这必是为咱们覆灭衡山派一事。”
裘千仞沉吟不语,他素知在自家师父上官剑南之前,独孤剑便是武林中抗金的首领,曾单人只剑,刺杀金人数十大将,还曾亲赴风波亭援救岳飞,虽是无果,却全身而退,赢得天下人的敬重。 岳飞死后,独孤剑归隐山林,至如今已逾十年。自己向来只闻其名,却未想到此人竟是独孤求败。 裘千仞道:“也许他真是被衡山派覆灭之事引出来的,但他找我比武,却不是为了此事。”
齐源讶道:“不是为此,又是为何?”
裘千仞不语,他觉得对方找自己比武只是为了比武,不掺和任何杂念,这是一种直觉,他无比确定这一点,却又没法跟属下解释,也无需解释。 掌管虎威堂的雷猛喝道:“管他为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他不成!有帮主在此,三日后定教那老儿饮恨于此!”
齐源忙道:“不能轻敌!独孤剑的武功非比寻常,未可轻忽,我看还是从长计议……” 雷猛打断道:“就凭咱帮主的盖世武功,怕他什么?你这分明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齐源怒道:“我绝非此意!雷长老,你一味鼓动,是想陷帮主于险境么?!”
裘千仞断声道:“都不要说了!人家还没来,咱们自己先争执起来!你们若真有志气,怎么又被人家一个人堵在山门,不得进出?”
这话一出,不仅齐源和雷猛,就连其他人的脸色亦涨红起来。 裘千仞淡淡道:“方才之事,三日之后自有分晓,你们不必多说!齐长老和刘长老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人听了,便都行礼退下,厅下只余齐源和刘不易两人。 裘千仞先对齐源道:“传我之命,把我和独孤求败比武之事昭告天下武林,让就近者可以前来观礼,一切招待事宜,均需备好。”
齐源应了一声,嘴唇蠕动两下,似有话说,可是见到裘千仞一副斩钉截铁之态,只好暗自叹息一声,下去准备不提。 厅中只剩下裘千仞和刘不易两人。裘千仞示意刘不易近前,将放在旁边的小黑木箱拿起,交给刘不易,道:“刘长老,这就是我从西域带回的黑玉断续膏的药方,你拿下去,让帮内的几位大夫试着按方配药。记着!几位大夫和其的家人都要掌控起来,不许他们离开总舵,涉及此事的人员更需小心挑选,严加管制,若是药方泄漏,我只寻你说话!”
刘不易忙道:“是!是!”
小心翼翼接过木盒,告辞离去。 裘千仞又命人找来裘千丈,等后者匆匆赶至,迎头便道:“随我来!”
当先离开大厅,向后山方向走去。 裘千丈不明就里,只好紧紧跟随,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白骨洞中。裘千仞坐在书案前的座位上,看着裘千丈,久久不言。 裘千丈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干笑道:“二弟,你这是闹哪样?有事直说就好,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裘千仞又是沉默半晌,方道:“今日在山门前,怎么没见到你?”
裘千丈笑道:“我本想去的,可是转念一想,那人如此邪乎,连几位长老都无法可想,多我一个又算什么?所以我就留在总舵,一是防备有人趁机捣乱,二来嘛,嘿嘿,既然帮不上忙,也就别去添乱了。”
裘千仞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裘千丈瞥了一眼裘千仞,发现后者面容平静,不见喜怒,便只是干笑道:“惭愧!惭愧!”
裘千仞忽然叹息一声,道:“其实有自知之明,未必不是好事。”
顿了顿,解释道:“那人叫独孤求败,原名独孤剑,确是绝顶高手,极不好对付,我已与他约定,三日后就在山门处,决一死战!”
裘千丈“哦”了一声,随即瞪圆了眼睛,惊呼道:“决一死战?你没把握?!”
裘千仞道:“既然是决一死战,便是一半生,一半死。”
裘千丈忙上前来,一把握住裘千仞的手,叫道:“二弟!千仞!你可不能犯傻啊!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小妹倚靠谁来?”
裘千仞盯着裘千丈握住自己的手不语,裘千丈这才发觉自己忘情之下举动过分,连忙松开了裘千仞的手,讪讪而笑。 不想裘千仞反手握住裘千丈的手,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连一半把握都没有了,何必先灭我的威风呢?”
裘千丈愣愣看着裘千仞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二弟都多少年没有冲自己如此笑过了?要么便是一张冷脸,要么便是呵斥教训的模样。 裘千丈回过神来,忙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对于二弟你的武功,我可是绝对相信的,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裘千仞松开裘千丈的手,轻声道:“此战若胜,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看着裘千丈忐忑不安的面容,和声道:“我找你来此,是为你和小妹安排一条后路。”
说罢伸手摸向书桌桌面的底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之内则藏有一个油布包。 裘千仞取出油布包交给裘千丈,裘千丈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包裹着四册书籍,封面均写着四个楷体小字:铁掌精要。 裘千仞道:“这是铁掌帮历任帮主传下的铁掌秘籍和秘药药方,上面记载有历任帮主的心得体会,最后一本是我写的。你一定要收好它,三日后若是我胜,我会亲手取回;若是我败,你就拿着它,带着小妹,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他会为你们安排一切。”
然后凑近裘千丈耳边,说了一番话。 裘千丈捧着铁掌秘要,期期艾艾道:“这……这……” 裘千仞厉声道:“少要效那小儿女之态!若是我死,小妹只能靠你,我把秘籍给你,也不是要你练,你根本不是这块料!这是给小妹安身立命的本钱!你给我牢牢记住,我辈武人,只要一身功夫还在,失去的便早晚能讨回来,这铁掌帮亦是如此,没有高深武功,你那舵主之位就是个笑话!万万不可贪恋,以致招惹杀身之祸!”
裘千丈被裘千仞一番疾言厉色的教训,吓得冷汗淋漓,忙应道:“是,是,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办!”
顿了顿又道:“这场比武这么危险,不如咱们一起……” 裘千仞伸手打断,道:“不必说了!若是不战而逃,江湖从此之后就没有裘千仞这号人了!嘿嘿,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裘千丈见到裘千仞面容铁青,果然不敢说下去了。 裘千仞又从怀中取出装有通犀地龙丸的白色锦袋,递给裘千丈,道:“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通犀地龙丸,只要佩在身边,便可百毒不侵。只是需要注意,此药本身乃是剧毒,需要用这天山雪蚕丝织就的锦带装裹,才对佩戴人无害。而锦袋需三月一换,如今这只锦袋,已用了将近两月,再过一月,就要更换。你可随身佩戴此药,利处颇多,等小妹大了行走江湖时,你可将此药给她。”
裘千仞侃侃说着,并不容裘千丈置喙,等到一切交代清楚,方长出一口气,道:“行了,就是这些。若是我想起其他事时,再派人找你。”
裘千丈沉默半晌,黯然道:“二弟,真的不能……” 裘千仞道:“不能!”
裘千丈叹息一声,带了装有铁掌秘要的油布包,将通犀地龙丸放入怀中,怅然离去。 裘千仞坐在椅上,呆呆出神一阵,站起身来,转向白骨洞的后洞,在上官剑南的遗蜕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徒儿答应师父担任帮主之职,光大我帮,此言一日不敢或忘。然而誓言止于生时,若是我死,也只好先顾自己家人了。师父,若是有一日我去地府见你,还望你不要为此事怪我。”
他想起自己本是一个现代人,却相信什么死后归于地府,不禁有些好笑。但又转念一想,穿越附身这等荒唐事都能发生,神鬼之事也不能说一定没有。 裘千仞心下暗道:“独孤求败呀独孤求败,我还真羡慕你这样毫无顾忌,心中只有武道之人,而我却顾虑重重,要想着铁掌帮,还要想着大哥小妹,负重而行,又怎比得你这轻身之人。”
他站起身来,转入前洞,回想独孤求败的一言一行,想到他将比武之地定在总舵山门前,自己却不敢当场便与其比武,而推至三日后。 “只此一个决定,我便输了一招!”
裘千仞暗暗叹息,“不过如今我再无顾虑,独孤求败,放马过来便是!”
他站起身来,看向前方,恍惚间,一位灰衣老人脸上带笑,手持一柄长剑,一剑刺来,笑喝道:“看剑!”
裘千仞亦露出轻松的笑容,喝道:“看掌!”
剑掌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