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道:“萧远山,我再问你,当日那些仇人,你真的全都查明了身份?”
萧远山“哼”了一声,道:“那还有假?”
语罢目光扫向一旁谭公谭婆、赵钱孙、单正等人,而这些人的脸色当即变了。 萧峰道:“爹爹,当日的大宋武人中有一位首领,您可查明他的身份?”
萧远山道:“当然查明了。只是我另有一场谋划,觉得就这样揭露他的身份,才是便宜了他,所以……” 裘千仞忽道:“少林玄慈。”
一言既罢,场内鸦雀无声。过了好半晌,才听萧远山道:“你……你怎么直接说出来了?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裘千仞道:“我也知道你谋划的事,不过是玄慈和叶二娘私通,二人还生了一个孩子,被你偷偷掳了去。不是么?”
场内的寂静之中,忽然平添了几许古怪的气息。 玄寂猛然跳了出来,指着裘千仞大声嚷道:“胡说八道!你这贼子!怎敢平白侮我方丈师兄的清白?”
他平素冷静持重,甚有高僧风范,此时却再也忍耐不住,形貌狰狞扭曲,好似恶鬼一般。 裘千仞喝道:“鼓噪!”
伸指凌空一点,玄寂便直直躺倒在地,正好被玄难扶住。 玄难将玄寂缓缓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袍袖鼓动间,便欲上前跟裘千仞拼命,不想刚与其视线触碰,就觉得对上两只闪着烁烁光华的大星,当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乔峰颤声问萧远山:“爹爹,裘先生所言可是真话?”
萧远山不答,只是看了乔峰一眼,眼中神色甚为复杂,其意却与默认无异。 群雄当即哗然起来,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号称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寺,其掌门方丈竟做出如此丑事! 要知武林之中素重色戒,奸银妇女之行,就连绿林上的好汉也不屑为之。堂堂少林一派掌门,竟是这般好色无耻、自甘下流之辈,又有什么资格领袖群伦?大家想起自己往常与少林僧人相交时的热情讨好之态,此时却是阵阵脸红,随即一股冲天怒意爆发开来,纷纷吵嚷: “少林贼子可恶!”
“下流无耻!有何资格自称名门正派!”
“把玄慈秃驴捉到这里,当场处死!”
“一把火烧了少林寺!”
群雄这番喊打喊杀,竟比当日讨伐乔峰时更为凶恶,一个个露出深恶痛绝之态,恨不得将少林寺烧杀净尽,仿佛不如此,便有负自己的侠义之名。 裘千仞喝止众人,看向脸色灰败的玄寂,以及刚刚醒来,还有些懵懂的玄难,伸指一点,解开玄寂穴道,道:“你们回去后,且将今日之事说出,之后如何,任凭自便。”
玄寂站了起来,转身便走。他眼神呆滞,步伐僵硬,看去与行尸走肉无异。玄难看到玄寂离开,愤愤瞪了裘千仞一眼,亦跟随而去。二僧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群雄还在回味方才之事,裘千仞已转向萧远山和乔峰,道:“其实你们的仇人除了玄慈和他手下那帮人,还有一个居中挑拨之辈,此人居心险恶,欲要挑起大宋和大辽之争,以便从中取利。玄慈也是信了此人话语,才有了你们一家当日的悲剧。”
萧远山暴喝道:“此人是谁?!”
裘千仞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萧远山一滞,乔峰抱拳道:“此事关乎我父子的生死大仇,还请裘先生不吝赐教!”
裘千仞道:“我说出此人是谁不难,也算符合我自家心意,然而一码归一码。我平白说出此事,总算对你父子大大有利,岂有不要回报之理?”
萧远山拍胸道:“只要你肯说出来,老夫什么回报都可以给你,就算要老夫一条命,我也绝无二话!”
裘千仞并未理他,而是转向乔峰,道:“我不要其他,只要你乔峰承诺欠我一个人情,未来为我做一件事,可好?”
乔峰断然道:“裘先生大恩难报,他日但有所命,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只要乔峰能够做到,且不违背侠义之道,在下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裘千仞点头道:“好!”
说着嘴唇微动,却无一丝声音发出,萧远山和乔峰却露出惊愕之态。 过了半晌,裘千仞道:“你们可听清楚了?”
萧远山目眦欲裂,暴喝一声:“老贼!”
乔峰亦握紧了双拳,眼中露出十分怒色。 群雄却是面面相觑。他们的见识亦是不浅,知道方才裘千仞是以极高明的传音入密功夫,将话语传至于萧氏父子耳中。可是这等惊天大事,自己等人一点不知,实在是心痒难耐。 有一人站起抱拳道:“裘先生,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何不将话明白说出来,让大家都听上一听?”
话音甫落,便引来一片赞同之声。 裘千仞道:“我这一番话是乔峰用一个做事的承诺换来的,你们又能给我什么?”
众人闻言一滞,先前说话之人道:“在下不才,也可以为裘先生办一件事。”
裘千仞笑道:“谢谢,我不需要!”
说罢便不再看他。 那人涨红着脸悻悻落座。萧远山道:“裘先生,我现下想去做一件事,先生能否容得?”
裘千仞道:“报仇么?当然容得!有仇报仇,乃是我辈江湖武人应做之事。”
萧远山喝道:“好,那便多谢裘先生!老夫告辞!”
说着转身要走,却被裘千仞出言阻止。 萧远山回身,冷声道:“裘先生要出尔反尔吗?”
裘千仞道:“非也!在下只是有一事不明。”
说着指向谭公谭婆、赵钱孙、单正等人,道:“这些人都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轻轻放过?”
萧远山暗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在这里看着,让我如何动手!?”
他“哼”了一声,道:“且容老夫后报!”
裘千仞却道:“何需后报?今日大家正好都在这里,你们便把仇怨彻底清算一番,岂不是好?”
萧远山大喜,忙道:“此话当真?”
一位老者却跳了出来,拱手道:“裘先生,不可啊!此人是辽贼,是我大宋武林的敌人,您怎可容许他在这里放肆!?”
其人正是单正,他身后还有五个年轻人,都是他的儿子,此时也纷纷挺身而出,助言自己的父亲。 裘千仞道:“这是两家报仇清算,与宋辽何关?”
又笑了一声,道:“至于我容不容许……我一介无名之辈,又哪里管得如此大事?”
萧远山猛然跳入广场正中的空地,一一点指谭公谭婆、赵钱孙和单正四人,大声道:“你们过来!”
谭公谭婆、赵钱孙等叹息一声,走了过去。单正看向裘千仞,发现后者只是饶有兴趣地瞧向萧远山,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跟随而上,至于他五个儿子,则是跟在他的身后。 萧远山身体一晃,呼的一掌击向单正的大儿子。单家大子一惊,急忙横手中刀抵挡,却见萧远山倏转身躯,一腿侧踢,正踢在单家二子的胸膛,将他踢得横向飞起,正撞向谭公谭婆之间。谭公谭婆本是双双抢上,见此却不得不分向左右闪避,联手之势顿破。而单家二子撞在一侧墙壁之上,慢慢滑落,再无声息,显见是不活了。 萧远山又是矮身一肘,撞在单家大子持刀手的肩上,单家大子吃痛,不由自主地转身,刺刀,刀尖正好迎向单正。单正急忙避让,然而刚刚避开,就见萧远山从单家大子身后钻出,突施一掌,击在他小腹之处。单正一滞,随即软软瘫倒。萧远山折身后击,一式“犀牛望月”,又击在单家大子左肋,令其狂喷鲜血,翻身栽倒。 短短数息之间,萧远山便连杀三人,凶威赫赫,不可一世。赵钱孙急得大喊:“剩下三个单家小崽子快退下去!你们在此只会添乱!”
然而单正剩下的三个儿子眼见父亲、大哥、二哥均已惨死,气怒之下,眼睛都红了,只顾得持刀乱砍乱杀,根本不理赵钱孙的话语。 萧远山则在单家三个儿子之间纵横来去,利用他们不断阻隔谭公谭婆和赵钱孙的出手路线,令得三人投鼠忌器,武功竟似平白减了一半,急得赵钱孙哇哇大叫。 裘千仞本来对萧远山和仇人间的战斗颇有兴趣,在他的观察之下,谭公谭婆、赵钱孙在江湖中可算高手,单正稍弱,但也不差,四人联手,就算打不过萧远山,也会给对方制造颇多麻烦。然而一看到单正的五个儿子出场,他便皱起了眉头,断定萧远山必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果不其然,单家五子功力极弱,且毫无配合可言,被萧远山抓住机会,利用他们当做遮掩,干脆利落地杀了单正。又交手十余合,萧远山抓住单家三子的后心,将其抛向赵钱孙,在后者伸双掌相接时,忽然转至赵钱孙身后,贴身横起一肘,正撞在他的后心。 谭婆悲声叫道:“师兄!”
急忙上前欲扶,就见赵钱孙软软瘫倒于地,露出萧远山狰狞的面容。 谭婆一愕之间,萧远山一掌劈击已至。却见一个人忽然横在谭婆身前,啪的一声大响,生受了这千钧一掌。而那人身体向后飞去,正撞在谭婆身上,带动两个人一起飞退丈余,滚落于地。 谭婆吐出一口鲜血,颤颤巍巍扶着身前那人,道:“当家的,你……你这又是何苦?”
只见那人须发苍然,正是谭公。他口中涌出带着碎块的鲜血,带着笑,轻声道:“小……小娟,我……我才是最爱你的,不要理那姓赵的……他……他才不肯……”一句话未了,已然气绝身亡。 谭婆叹了一口气,紧紧搂住谭公的尸身,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只有你肯为了我去死。”
她小声哼起歌来,音调轻快,吐字却是模糊不清,随后声音渐至于无,终于头颈低垂,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