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一面询问薛慕华寻找自己的事由,一面请他入内叙话。 两人进入室内坐下,薛慕华沉吟片刻,拱手道:“老夫不才,有一件大为难之事,望请裘先生伸出援手。”
裘千仞便问何事。 薛慕华道:“这是我师门中的一件丑事,按理说来……” 裘千仞忽然打断道:“你的师门可是在擂鼓山?你的师父可是苏星河?”
薛慕华愕然半晌,方道:“正是。不知裘先生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裘千仞不答,暗自想道:“乔峰走后,我正在考虑接下来的去处,不知是去找逍遥三老,还是去找扫地僧,这下正好,我便借着薛慕华这股东风,去找无崖子。”
薛慕华则是心中忐忑,他知道眼前这位裘先生颇为神秘,知晓江湖上许多机秘大事,可是自己师门之事,向来不在江湖上流传,他怎也知道?自己引他前去解决师门之难,到底是福是祸?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薛慕华开口道:“老夫有一个师伯,乃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他与我师父向来不睦……” 他便将丁春秋如何逼迫师父苏星河装聋作哑,不得离开擂鼓山半步。苏星河迫于无奈,又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几名徒弟逐出师门之事讲说一遍。 他最后道:“丁老怪武功了得,更兼一身毒功,生人勿近,按理说来,老夫不当请裘先生对付他,那无疑是令你落入险境,可是师恩难报,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求一求裘先生了。”
说着起身,便要双膝跪倒,却被裘千仞伸手托住,再也动弹不得。 裘千仞道:“跪就不必了。我可以答应此事,但需要满足我一个条件。”
薛慕华拱手道:“只要老夫能够做到,裘先生尽管说来。”
裘千仞摇头笑道:“这个条件可不是你能应下的,需要你师门长辈点头才成。”
薛慕华露出为难之色,道:“我师父脾气古怪,恐怕……” 裘千仞道:“也不是你的师父!”
薛慕华愕然道:“那会是谁?”
裘千仞不答,转而道:“你先给你师父去一封信,说明此间情况。”
说罢随手掰下桌面一角,又伸出食指,在上面按了个指印,将其递给薛慕华,道:“把这个也送去,让你的师门长辈看一看。”
薛慕华接过桌角,来回翻看,却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只好道:“老夫这便去寄信,请裘先生稍待几日,告辞!”
说罢匆匆而去。 三日之后,裘千仞正在房中饮茶,薛慕华忽来拜访,一见面便道:“裘先生,我师父已传回信来,命我引你前往擂鼓山一叙!”
裘千仞点头答应,心中亦觉欣然。 两人略略收拾一番,吃罢早饭,便与游氏双雄道别,骑马前往擂鼓山。 这擂鼓山亦在河南地界,离此不远,两人一路疾行,上了山道。又行半日,地势越来越高,道路越来越窄,马已不能通行。两人便将马匹拴在一旁树上,徒步前行。过不多时,两人入得一片竹林,见到一座以竹子搭建的凉亭,样式精美巧妙,此亭依傍山涧,伴着泉水淙淙,鸟语阵阵,当真好一个清幽所在! 两人在凉亭中稍事歇息,进些食水,继续赶路,大约盏茶时分,便来到一座满是松树的山谷之内,据薛慕华所言,这便是其师苏星河隐居之处,名唤天聋地哑谷。 裘千仞一面听着薛慕华的介绍,一面前行,不多时就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一棵大树之下,有一矮瘦老者肃然而立,显是已等候多时了。 薛慕华见到老者,忙上前两步,跪下磕头,道:“拜见师尊!”
在老者示意站起之后,道:“师父,这便是裘千仞裘先生。”
又转身对裘千仞道:“裘先生,这便是我的师父,‘聪辩先生’苏星河。”
说罢恭立在苏星河身旁,不再发言。 苏星河露出笑容,与裘千仞客套一番,然后方道:“老朽的师尊已等候裘先生多时,请裘先生随老朽来。”
说罢转身,推开身后一座石头做的棋台,当即露出地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裘千仞却道:“不必!”
说罢举步来至三间木屋前面,伸手一推。那木屋本是无门无窗,浑然一体,此时却咔咔一响,突然开了左右两扇门扉,一齐向屋内分去。 苏星河看着裘千仞推开门扉进入木屋,又将门扉重新关上,不禁目瞪口呆,暗道:“这是何时洞开之门?我怎么半点不知?”
不提苏星河如何惊讶,只说裘千仞。他进入屋内,目光透过黑暗,发现屋内竟无摆设,只有一面隔板,隔板另一方发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贵客临门,何不过来一叙?”
裘千仞转了过去,发现一位面容俊朗、发须如墨的中年人,以一根绑于房梁上的黑绳为凭,缚在腰间,正悬空坐在离地三尺处,而他一对皂白分明的眼睛,则灼灼直视于他。 裘千仞道:“你就是无崖子么?”
中年人正是无崖子,他闻言露出疑惑之色,道:“正是老夫。你是如何知道老夫的?”
裘千仞道:“我自然有知道的道理。”
无崖子道:“不错。倒是老夫说了些没用的废话。裘先生天纵之才,如此年纪便能达到先天之境,当真是可喜可贺!”
裘千仞道:“你果然也是先天境高手!”
又道:“那块桌角的玄机,你可看了出来?”
无崖子点头笑道:“如何看不出来?在一块下等木料中留下纹理毕现的指印,功力高低还在其次,对内气的细微控制之力,才是真正的高明。可惜……” 裘千仞问道:“可惜什么?”
无崖子道:“老夫本想寻找一个传承之人,可是裘先生的武功达到如此境界,完全不下于我,却非我所期待之人。”
裘千仞奇道:“你被丁春秋所害,落得这般模样,怎么不思报仇,反而只想着传承?”
无崖子闻言苦笑一声,道:“报仇?前些年我还抱持此念。近些年静坐回思,却觉得报仇又有何趣?并不会让我的境况稍好一分。”
说罢看了看周身,叹息一声:“我这一生负人良多,该有此报,只是师门传承宝贵,不可从我处而断。”
裘千仞忽然吟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是为逍遥。”
无崖子愕然,随即露出了然之色,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裘千仞道:“你不再探究我的底细吗?”
无崖子道:“探究不探究的,毫无意义。难道我问你,你便会说吗?”
裘千仞一怔,由衷赞道:“你说这话,倒是有些逍遥的意味了。”
顿了顿,又道:“不管你看开与否,我是来帮你的,你既然让人引我前来,定是有求我之处,且说来听听。”
无崖子道:“不错。以你的修为,天下间能够难住你的事应当不多。我请你前来,是想让你帮我寻找两个人,一个名唤李秋水,一个名唤……那个……青萝,她们现下应居住在大理无量山琅嬛福地,请你找到她们,将我一幅画轴交给她们,告诉她们:我无崖子对不起她们……”他说至此处,身体颤抖起来,半晌方止。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还有一位师姐,名唤巫行云,现居天山缥缈峰灵鹫宫,你将我的掌门七宝指环交给她,让她替我选拔贤才,承继逍遥门……”他还欲再说,却被裘千仞出声打断。 裘千仞不耐道:“怎么净是些婆婆妈妈之事?我可不会替你做这些事,你自己去办不就行了?”
无崖子愕然道:“这……如何能够?”
裘千仞道:“当然能够!”
无崖子闻言,胸中涌现一股怒意,沉声道:“我乃残废老朽,裘先生则是在世高人,又何必戏弄于我?”
又道:“若是裘先生答允我的请求,我可做主,将逍遥门的典籍尽皆献给先生,除此之外,我这老朽残躯,凡所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裘先生,我门中对于先天之境,可是有着完整传承,定不会教你失望。”
裘千仞哈哈大笑,道:“我确实想要这些东西,不过却不是为你办事去换,而是用一种药膏。”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盒,打开后凑到无崖子眼前。 无崖子用目光一扫盒中药膏,又闻闻气味,当时便激动起来,他医卜星象无一不精,且都达到极高水准。只是一看一闻,便探知盒内药膏的药性,乃是医治筋骨之伤的神药! 裘千仞将木盒收回盖好,笑着问道:“如何?”
无崖子喜道:“好!你只要给我此种药膏,我便用我的一切来换!”
两人谈妥之后,裘千仞便将无崖子从半空中放下,然后推门离开木屋,对屋外等候的苏星河与薛慕华略述自己与无崖子之间的协议。 苏星河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眼见裘千仞言之凿凿,又不得不信。他急匆匆进入木屋,片刻后又出来,拉着薛慕华,便要一齐跪倒在裘千仞身前,却被后者伸手拦住。 裘千仞皱眉道:“这是我与尊师达成的一项交换,你们跪得什么?膝盖怎这样软法?!”
苏星河眼见裘千仞不快,忙再三道歉,干脆熄了跪倒谢恩之念,只是问清裘千仞所需诸物,然后拉着薛慕华,一起为无崖子的治疗做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