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道:“黄裳乃是文士,考取过状元,文才不差,而在科考文才之中,以四书五经为尊,说到底便是儒家学问。而他后来受命编著道藏,接触了大量道家学问,从而一朝顿悟,成为绝顶高手,并因此开创《九阴真经》。大家觉得,此中是否有不太对头的地方?”
黄药师想了想,道:“太过突兀了些,此人并非武者,如何能一朝拥有绝世武功?”
裘千仞拍手道:“正是!咱们都是武者,知道打根基的不易。黄裳一介文弱书生,因为什么顿悟,便一跃成为武林高手,简直荒唐可笑!道理上便讲不通!不说其他,他的体质是如何在一瞬间增强,又能操控身体圆转自如的?”
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禁陷入思索之中,均觉得此事确是匪夷所思。 段智兴道:“莫非其中还有隐情?黄裳其实早就身怀武功?”
裘千仞摇头道:“我曾遣人查访黄裳过往,他在编著《道藏》之前,确是一位不会武功的书生。但是……”他顿了顿,又道:“他并不文弱,而是孔武有力,且此状并非天生,乃是随着他读书进益,渐渐形成的。”
王中孚捋须道:“听闻孔圣当年,便是神力非常之人,他本身不通武艺,却可仗剑行走诸国一十三年。据传其之所以如此,便因通晓儒家修行之法。莫非这黄裳……” 裘千仞道:“此事我无法认定,不过确有可能。当然,道家、佛家均有修行之法,亦涉及炼体,许是黄裳得过某家真传,也未可知。”
黄药师点头道:“如此便说得通了。”
又道:“《九阴真经》之中,莫非便涉及儒家论述?”
裘千仞瞥了黄药师一眼,暗暗赞叹,此人确是聪颖至极。口中则道:“不错。非只儒家,就连道家、佛家的论述亦是存在,可谓统合三家,自成一派。”
洪七忽道:“你说什么三家、四家的,我是半点听不懂!明明在说练武的事,怎么无故拽起文了?”
裘千仞嗤笑一声,道:“洪七,这就是我说的路数不合了。黄裳学究天人,能够融儒释道三家为一体,以文演武,从而创出《九阴真经》。至于你,大字不识一箩筐,就算黄裳复生,亲自教你,你也是学不会的。”
洪七怒道:“你!”
王中孚笑道:“洪帮主息怒。裘帮主的意思,不是说你练不得《九阴真经》中的武功,而是难以通晓经中真意。而对于先天武学来说,一旦路数有差,强自练去,便有极大的入魔风险,不可不慎。”
洪七讶然道:“竟是如此么?”
他叹息一声,道:“那我就不惦记了,还是吃好喝好正经。”
说话着喉间涌动,随即摘下腰间葫芦,拔塞灌了一口,赞道:“好酒好酒,可惜无肉!”
裘千仞仰首望天,见到天空灰蒙蒙的,昏暗一片,大雪则下得愈发紧了,便道:“天色渐晚,明日再说吧!”
说罢纵身一跃,落在石台之下,向场地外间一栋小屋走去,声音则是清晰传至其余人耳中: “这些木屋乃是住所,门前木牌上标有诸位姓名,屋中食水齐备,大家暂且休息,明日一早继续谈论。”
王中孚笑道:“既然如此,大家且各自休息吧。”
与林朝英一起跃下石台,往另一间较大的木屋处行去。 洪七笑道:“早就饿了!”
跳下石台,奔向自己的屋子。段智兴亦随之而去。两人房屋乃是并排临近。 欧阳锋和黄药师最后跃下。欧阳锋冲黄药师笑道:“黄兄,不管他们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还是想借《九阴真经》一观,你认为如何?”
黄药师道:“欧阳兄,这件事不妨明日在大家面前论来,我也需要趁今晚想上一想。”
说罢冲欧阳锋一拱手,向自己小屋处安步行去。 欧阳锋转过身去,眼中射出狠戾之色,暗道:“不管你们如何打算,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也要看《九阴真经》!”
一路想着,来到标有自己姓名的居所门前,推门进入,又将门户重重关上。 随着众人各自归屋,场地之内变得幽静起来,只余得狂风怒卷,大雪飘落,过不多时,几座石台以及比武场的台上座下,便积了厚厚雪层,整个场地都成为一片银白世界。 裘千仞进入自己小屋,从角落处拣来一些劈好的干柴和引燃的干草,放在屋子正中的篝火架下面,用一旁的火石擦起火星。顿见火焰熊熊冒起,不多时便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又从另外一边,将清水、熟肉、炒米、枣子、花生、鱼干之类取来,统统放入篝火架上的锅内,一面用勺子搅动,一面暗想:“明日讲解《九阴真经》,需涉及诸多先天之理,庞杂难言,我可要好好准备,免得在众人面前露怯。”
他想到众人在自己面前恭敬听讲,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然而仅过片刻,他的笑容便即收去,心下冒出一个念头:“真经下册还在王中孚和林朝英手中,这是被他们生生抢去的,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明日必须有个了结!”
翌日天光放亮,裘千仞离开屋子,踏雪来至场地之内。此时其余人等已安坐在石台柱上。洪七笑道:“裘大哥,你倒是派头十足,还要我们一起等你。”
裘千仞负手前行,步入场地之内。他亦如昨日一般,一步一阶,升向空中,恰于七步时来至自己位置,施施然坐下,对洪七道:“若你有这份轻功,我也可以等你。”
洪七摇头道:“我跟你论道理,你却跟我论拳头,没意思,没意思!”
其余众人则看着裘千仞经过的那条路,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昨夜一场大雪,方停不久,地下尚有厚厚积雪,而经裘千仞所踏的一条雪径,其中竟无半点痕迹,传说中的“踏雪无痕”,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王中孚笑道:“既然大家聚齐,我们便继续论剑。裘帮主,你来说吧。”
裘千仞点点头,道:“昨日论及《九阴真经》,大家还有什么话说?”
黄药师道:“裘帮主昨日之论确是高明,然而在下还有疑问。武功分为内功与外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儒释道三家学问,又与内外功有何牵连?如何便能据此创功?裘帮主可否为在下解惑?”
裘千仞道:“今日我正欲就此展开论述。”
顿了顿,道:“世上练武之人,七成都在纠缠招式的巧妙;剩下三成中的七成,又关注于内功,认为内功深厚便是雄强。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脱离内外功的藩篱,想前人所未想,能前人所未能,别开天地,自成一家。我如是,王宫主夫妇如是,黄裳亦如是。”
此言出口后,场内变得安静异常。众人都低头思索,转着各自的念头。 裘千仞继续道:“至于黄岛主所问,如何将三家学问融于武功之中,就涉及身心合一,融念于武。文人写文章讲求提纲挈领,如三家学问之类,便是武功的纲领,它非是内外功,却又处处指引内外功的方向。简而言之,黄裳在《九阴真经》中所蕴之道,可称作‘文武之道’,以文道御武道,最终达到文武合流之至境。”
他转向洪七,道:“昨日我说你练不得《九阴真经》,正是为此,你别说三家学问,就连基础的童学蒙书,怕也读不得几本。又如何能够理解经书中的道理?强自练去,开始时尚能有所进益,然而到了后来,必定是处处掣肘,甚至把你本身的道都带得歪了去。”
洪七讪讪一笑,没有说话。 裘千仞又转向王中孚,道:“王宫主,旁的事可以一会儿再提,咱们还是先定下由谁来保管这部经书。此事不便拖延。”
王中孚哑然失笑,道:“裘帮主还在想着此事?昨日黄岛主所言维持原状,裘帮主似未反驳。”
裘千仞冷声道:“我也未曾同意!那本就是我的东西,为何平白分出一半给你?!”
欧阳锋道:“不如你们先来比试一场,谁能胜出,谁便保管整部经书!”
洪七怒道:“老毒物!你唯恐天下不乱么!”
欧阳锋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洪七道:“老毒物啊!”
欧阳锋喝道:“毒物便毒物,何必加个老字?”
洪七笑道:“我不知你今年多大,看上去似乎五六十,所以这样叫你。”
欧阳锋闻言一滞,骂道:“你他马……”他本欲动手,然而转念一想,暗道:“这里高手云集,我若沉不住气,显得有失风度,必会被这些人耻笑!”
于是强行按捺住。 他冷笑数声,道:“老叫化,你且等着我的!”
洪七笑道:“老叫化?这名号不错!可以从现在叫到我老死。多谢老毒物赐名!”
说着一拱手。 欧阳锋深深吸了一口气,干脆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洪七。 而随着洪七一番插科打诨,现场本已紧张的气氛陡然松弛下来。 黄药师道:“当日三位的请柬之中,对于得到《九阴真经》之事语焉不详,只是说三位从宵小手内取得,双方各得到真经的一半。不如趁此时将经过详细说来,大家也好置评一番。”
王中孚看了裘千仞一眼,发现后者露出不在意的神态,便道:“好!”
于是在众人面前,将当日在华山绝顶发生之事,讲述一遍,末了问裘千仞:“裘帮主,我所言可有偏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