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听罢,虽不懂裘千仞话中隐语,却也明白了其答应保密之意,不禁大松一口气,随即将期待的眼神投向殷素素,道:“殷姑娘……” 殷素素微微一笑,道:“此等大事,我要告知爹爹。”
张翠山忙道:“这怎么行?!我方才说过,峨眉派……” 殷素素冷声道:“那与我有何关系?”
张翠山一怔,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殷素素瞥了他一眼,道:“爹爹一直关注此事,我身为女儿,得知此等消息当然要告知于他,让他老人家高兴。再说,我天鹰教与峨眉派邪正有别,凭什么为其保守秘密?除非……” 张翠山本听得焦急异常,思索如何劝说殷素素改变主意,此时听到后者说出转圜之语,忙问道:“除非什么?”
殷素素笑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换我为你保密,咱们来一个公平交易。”
张翠山肃容道:“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且我力所能及,在下绝不推辞!”
殷素素“噗嗤”一笑,道:“这样严肃作甚?很简单的事啦!”
顿了顿,小声道:“我要你叫我素素。”
张翠山奇道:“什么?”
殷素素嗔道:“故意装听不见么?我说让你叫我‘素素’!”
张翠山道:“这……当然可以。你提出的条件就是这个?!”
殷素素点头道:“就是这个!”
又道:“我叫你‘五哥’,你却叫我‘殷姑娘’,这样客气,我很不喜欢。”
张翠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暖流,下意识便道:“素素……” 殷素素笑着应了一声,话音清脆异常。 裘千仞咳嗽一声,道:“咱们快上路吧!”
随手将录有《武穆遗书》的白娟重新塞入刀身断口处,又将两截刀身合上,挂于腰间——就见屠龙刀恢复了原来模样,且毫无折断痕迹。 他注意到张、殷二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嗤笑道:“少见多怪!”
说罢向拴马处走去。 三人再度上路之后,张翠山和殷素素之间仿佛冲破了某种束缚,相处时愈发亲近自然。住宿歇脚之际,两人背着裘千仞,时有嬉闹谈笑之举。偏偏后者感觉敏锐,将这一切尽收于耳目之内,倒是平添了不少烦恼。 这一日,三人过了江西地界省,辗转来至宜城,在城内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晚饭后闲来无事,便凑在一处坐谈。谈来谈去,便说到谢逊身上。 张翠山道:“谢逊此人,固然恶贯满盈,但当日在王盘山岛,他的行止却有些古怪,令人琢磨不透。”
殷素素冷哼一声,道:“有何古怪?不过是夺刀杀人罢了,屠龙刀几经倒手,哪次不是杀戮迭起?我观谢逊,亦是和之前那些人一般,想要做武林至尊罢了!”
张翠山瞥了殷素素一眼,笑道:“你说之前那些人?天鹰教的人也算在内么?”
殷素素面上一红,垂下头去,目中却闪过一道惊恐。 张翠山颇感奇怪。他不过戏谑一番,满以为殷素素会因此羞恼,不想后者显出如此古怪的反应。 裘千仞道:“张少侠所见不差,谢逊夺刀,不是为了称雄武林,而是另有目的。”
“哦?!”
张翠山闻言,讶然望向裘千仞,“其目的为何?”
殷素素亦抬起头来,将探究的视线投到裘千仞身上。 裘千仞道:“谢逊夺刀的目的,乃是为了向自己的师父成昆报仇。他武功不及成昆,所以欲参透屠龙刀的秘密,以此压过对方。”
张翠山讶然道:“他师父是成昆?混元霹雳手?既然彼此为师徒关系,又谈何报仇?”
裘千仞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世上的师徒关系,就一定是光明正大,师慈子孝么?”
张翠山道:“难道不是?”
他联想到自己的师父张三丰,实在想象不出师徒反目成仇的样子。 殷素素道:“师父对徒弟藏私,甚至刻意打压,引得徒弟不满,乃至滋生仇恨,我倒是知道些成例。难道成昆便是如此对待谢逊,导致师徒失和?”
裘千仞道:“若是如此简单,谢逊就不会一心谋夺屠龙刀了。事情是这样的……” 他便将成昆与明教教主阳顶天的夫人通歼,被阳顶天偶然撞见,阳顶天因此走火入魔而死,其夫人也羞愧自杀。成昆因此恨上整个明教,故意屠灭谢逊满门,引得谢逊发狂,在江湖上乱杀无辜,败坏明教声誉的经过大略讲说一遍。 张翠山和殷素素直听得惊怒非常,半晌不能言语。 张翠山怒道:“师歼徒妻,灭徒满门,为的竟是一己私欲!这成昆简直禽兽不如!也难怪谢逊成了那般恶徒模样!”
殷素素却将注意力集中在阳顶天身上,暗道:“原来阳教主是受夫人之累死在光明顶密道之中。此事一直是明教之中一大谜团,爹爹为此耿耿于怀,他背离明教,自创天鹰教的行为也是因此而起。我倒可以把此讯告知于他,解去他心中一大挂碍。”
随即又为阳顶天枉死之事抱不平,便冷笑道:“阳教主那位夫人才是罪魁祸首!要是和成昆有情,就不该嫁给阳教主;既然嫁了人,就要恪守妇道,却偏与成昆藕断丝连。结果害人害己,真给我们做女人的丢人现眼!”
裘千仞点头道:“你二人说得都有道理,成昆固然罪大恶极,那位阳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奸夫银妇,倒真是一对!”
然后转向张翠山,道:“我不太同意你后面那句话,什么叫‘难怪成恶徒’?照你说来,谢逊妄杀无辜,乃是事出有因,应当原谅么?”
张翠山一怔,道:“这……我并非此意。只是对其遭遇,抱持些许同情而已。”
裘千仞哈哈一笑,道:“那你的同情当真是廉价!”
他以灼灼目光罩定张翠山,道:“若是站在那些无辜被杀者的亲眷角度,会管谢逊有什么苦衷么?他们只想将谢逊大卸八块!”
“在我看来,谢逊与成昆实乃一丘之貉!自己遭受不幸,便要将此等不幸千百倍报应在无辜之人身上,以泄一己之愤,此乃禽兽之行!为其恶行寻找理由,乃是对被杀者的最大不公平!”
张翠山皱眉思索片刻,觉得此言乍听偏激,细想却甚为有理,便点头道:“裘前辈所言,确为正理。若人人学那成昆与谢逊,世间早已是阿鼻地狱……” 殷素素听罢裘千仞所言,下意识想到自己因都大锦保护俞岱岩不力,愤而屠灭龙门镖局满门之事。她于事前事后,本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此时心中却起了一个念头: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乱杀无辜的禽兽之辈罢了! 殷素素想至此处,不禁垂下头去,俏脸苍白,暗道:“五哥不会再看得起我了!”
她正在自怨自艾,就听耳边传来张翠山的声音:“……不过人谁无错?只要真心悔改,绝不再犯,事后想办法弥补,也要给其一个改过的机会才是。”
殷素素猛然抬头,目露惊喜之色,望向张翠山侃侃而谈的身影。 裘千仞不屑一笑,正欲驳斥张翠山的话,倏地眉头一皱,侧耳听去—— “你这银贼!为何在我的床上!?”
一位女子怒喝道。 “我在这里等你呀!”
一位男子嘻嘻笑道。 裘千仞冷“哼”一声,喝道:“过来!”
然后将视线投向屋门处,只听“吱呀”一声,门户自发开启,露出外面的过道来。 张翠山与殷素素俱是一愣,转首向门外望去。过不多时,就听散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跌跌撞撞闯进屋来,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抬头仰望裘千仞,本是俊雅的脸上显出一派惊骇之容。 裘千仞挥手横切,中年男子的头颅便即飞起,无头尸身猛然栽倒,鲜血喷出,撒了一地。 一位年轻女子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此女身材高挑,肤白貌美,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她见到中年男子身首分离的惨象,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摸向长剑剑柄,警惕地打量裘千仞等人。在看到张翠山时不禁一怔,问道:“是张五哥么?”
“不错,正是在下。”
张翠山讶然起身,“你是……纪晓芙纪姑娘?”
女子点头道:“是我!”
又指向屋内中年男子的尸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待张翠山说话,就听吱呀之声不时响起,数道探头探脑的身影从上下楼层显现出来,随后响起惊呼之声和关门响动。显见已有住客发现此间出了命案,知趣地缩回屋去。 裘千仞瞥了一眼地下尸身,问纪晓芙道:“这人是杨逍?”
纪晓芙答道:“他说自己叫做杨逍,乃是明教的光明左使。”
话一出口,目中便现惊色。 因她并不认识裘千仞,亦对其抱持戒心,却不知为何,会对其提出的问题知无不言,好似不如此便周身不对劲一般。 殷素素却诧异地看向杨逍,暗道:“这人便是爹爹经常提起的光明左使杨逍?如此轻易便被裘前辈杀了?”
她看向裘千仞平静的面容,忍不住问道:“裘前辈,你为何要杀他?”
裘千仞瞥了纪晓芙一眼,道:“银贼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