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辅导,看似一项毫不费力,坐在那听对方说话,辅导员则在适当的时间点上点点头,“嗯”,“啊”,“理解”,回应几句,这就完了。看来全不花功夫啊! 花俏些,添加一些质感,可以辅以一些的辅导技巧做点缀,如什么空椅子,脱敏法(desensitization),角色对换,眼动脱敏疗法(eye movement desensitization and reprocessing,简称EMDR)等。外行一看,厉害了,这老师懂得真多。 可是,在有见识,懂心理学的人眼里,一眼就可看穿,都是一些忽悠人的伎俩。一名真材实料的心理辅导员,除了要对各种心理治疗取向和理论理解透彻,也必须能够融会贯通。辅导室不像手术室,没有高端仪器辅助,没有手术刀解剖人体,辅导员在辅导室里能够运用的只有自己。因此,辅导员的个人修养,品行,功力,成为他唯一可以仰赖的‘工具’。因此,栽培一名心理辅导员不只是光看他的学了多少的知识,懂得多少的技巧,更在乎这个人的修为和个性养长。 光学会一大堆辅导技巧的辅导员,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单单学会了所有门派的招式,而没有内功的修为。从外表看起来,一招一式舞动的似模似样,令人惊艳。可是要真打起来,就只是花拳绣腿,毫无杀伤力。完全无法把这些招式的精髓,独到之处运用出来。 最糟糕的是,存心不良的人把这些给学起来了,挂羊头卖狗肉,将会祸害天下。 秋平对于自己,自己的徒弟和她所教的学生,要求都十分的严格。她经常对他们说,一名辅导员,无论多么老练,经验多丰富,都必须时刻保持清新,分分秒秒带着战战兢兢敬畏之心,认真投入地对待每一个个案。 这就是缪秋平成功之处,每一次进入辅导室之前,她都务必要做好一切可以做的准备。进入辅导室,一定保持高度警觉,专注和专业态度。 今天,在陈家到来之前的准备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任何想得到,想不到的细节都需要好好斟酌,一一剖析。 每一个人,每一段婚姻,每一个家庭都有他们独特之处,从来不会有两个个案的背景或状况是一模一样的。 外科医生,进入手术室之前,都必定会把手术袍,防护装备穿好,一切手术前的卫生清洁程序,一步都不可遗漏。到了手术台前,谨慎小心,像手包出生婴儿一般,小心翼翼。避免发生任何可能的意外和疏漏。心理辅导员也是一样,必须在进入辅导室之前,做好一切的预备。 这就是为何每一次进入辅导室前心理辅导员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辅导室出来时,则像是打完一场硬仗一样,筋疲力尽,消耗殆尽。 殊不知心力的消耗是无形的,受的都是内伤,受了伤也看不见。 按照统计,这一行的战亡率相当高,每一年投入这行业的人数很多,可是最后可以坚持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今天陈家是一家人过来,要为他们进行的是家庭辅导。虽然今天负责陈家案子的是露易莎,秋平也不松弛。离5点钟还有一个小时,抓紧时间要多了解陈家和启铭的情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师傅,这些日子辅导启铭,我大胆假设他的异常行为,在外面闹事,都是装出来的。”
秋平对于露易莎的分析并不表示惊讶。 露易莎刚接过这个案时,中心也没多说什么,只告知她校方请求派一名社工跟进帮助一名初中生。档案中提供的消息不多,露易莎知道多问也没用,中心应该知道的也就是这么丁点资料。 第一次见启铭,就在他就读哪一所学校的学生辅导室。在辅导室里的露易莎,利用等待启铭放学的空挡,翻阅另一份校方提供有关陈启铭的档案。时间不多,露易莎也不放过争取在见他之前可以多掌握一些资讯。 上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不一会班主任领着启铭过来。 没有一丝青春气息的孩子。 按照档案里的记录,孩子住在城郊那众所周知得过奖的小区,家庭环境应该不错,为什么一身的制服像是几天没有替换过,上衣有大半没塞好,整人无精打采。 一点不像个十五六岁的青少年。 打从班主任把露易莎介绍给启民的那一刻起,启铭全程没有正眼往过露易莎一眼。 班主任一离开,露易莎还没说什么,孩子斜眼瞄了一下门口,确定班主任已经离开之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已经为他预备好的椅子上。 也算不上是坐,屁股都快到椅子的边上,背部并没有靠着椅背,仅靠肩膀顶着椅背,整个人斜躺着。功夫不够,还真无法长时间这样“坐”着。 一个下午,40分钟的会面,问三句,答一句,而且大部分都答非所问。 跟这孩子说话就像对着雕塑说话,不是,是一头牛,犟牛。露易莎像个傻子,自言自语。有些时候还要自问自答。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熬不了十分钟,不是放弃,就是开口说教,教训,甚至冲着孩子发脾气。 一个孩子,对着老师,长辈,这番的目中无人,目无尊长,爱理不理,谁受得了。 露易莎训练有素,身经百战,这场面见怪不怪了。心里不断盘算着,该如何赢得这孩子的信任,建立关系。 切入点在哪里? 如何可以引起共鸣? 师傅曾经多次提醒,不得焦急,要文火慢炖,要等待。 叮咚。。。。叮咚。。。。叮咚。。。。 学校的铃声响起,启铭招呼也不打,毫不客气地,起身向着门口走去。从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等着铃声响起。 班主任说了,辅导时间是一节课。这,已经是一节课了。 铃声响起,时间到,下课了。启铭按照约定,一节课完,起身就走了。 “启铭,明天同样时间,同样地点,我们再见,明天见!”
急忙在启铭踏出门口前,撂下了这一句。 那一天起,接下来只要启铭有来上课,他们都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见面。 前面数次面谈,情况大致跟第一次一样。 俗称:斗法,斗长命。 露易莎丝毫没有放弃,天天定时,定点,出现在学校辅导室,在哪里跟这小子熬一节课,50分钟。 一星期五天,就这样看似毫无进展,浪费时间的状态下,过去了。貌似毫无进展,却有如煮青蛙,锅里的水在非常缓慢的加热,没有冒气泡,没有水蒸气,直到水温到达临界点,当青蛙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水深火热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逃离了。 听起来,毛发悚然吧。却又是最贴切不过的形容。 到了第7次见面,地点竟然是在警察局。 同一个地方,露易莎见着了陈太太和陈先生。罗律师随同。有点意外,寒暄一番,罗律师向警局借用会议室,希望几个成年人可以藉此互通信息,把情况厘清楚。 玩过拼图吧,他们各人手中都握有几片拼图,趁着这个时候,大家把自己手中的拼图拿出来,看看是否可以合拼出一幅比较完整的画面。 这次会议中,初步的画面拼凑起来了。 ------------ “师傅,我听您的教导,耐心等待,7次,7次呀,多难熬啊,直到警察局一役,他才开始松口说多了话。”
露易莎一面说,一面举双手比划7。 相当详尽的汇报。 “那7次不是白等待,绝非是浪费时间。孩子看见你没有放弃,愿意花时间等待,陪伴。不责骂,不训话,接纳他的无礼,都是非常重要的过程。”
“那是,若不是真的关心,接纳,真无法干坐着,等。。。除了等,还是等。”
露易莎刀子嘴豆腐心,动作是大一点,心细着呢。 “怎么会觉得启铭是装的?”
“开始只是怀疑,加上精神科医生不也无法给出一个确着的诊断吗?”
说着说着,她整个身体前倾,瞳孔放大,带点兴奋,“然后发现他发作的那些日子前后,都刚巧是父母见Happy哥讨论离婚的日子。”
说完,夸张地大声拍了一掌,干脆站起来,“您说,巧了吧!”
语带骄傲。 “继续。”
怎就不能够斯文一点呢?秋平好几次提醒她,女孩子,斯文点。 就是说不听。 “好几次辅导过程提及父母的婚姻状况,他都有意回避。我也不逼迫他,逼也没用。师傅您说的,‘勉强没有幸福’。”
“嗯,做的好。”
“辅导关系比较稳定了,我估计可以直面面质(confrontation)。我就说,‘启铭,老师发现好几次提及父母的婚姻,你似乎都在回避,不愿意谈。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是,是需要在适当的时机面质,才不会一直被带着游花园。”
“就是啊,我以为时机对了,面质了,我却把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辅导关系,合作关系给破坏了。”
本来说得激昂的露易莎,突然像被打败的雄鸡。 “怎么说?”
秋平看着面前动作夸张的徒弟,像说书先生,手舞足蹈。 “本来陈启铭已经从他的洞穴冒出头,愿意交流沟通了。哪知道一面质,他马上又逃了,把自己再一次埋在洞穴里。”
露易莎耸耸肩,回到椅子上。 “哎哟,糟了。”
看来今天的家庭辅导不容易进行。 “就是,还没来得及修复辅导关系,那一天就出大事。从来没有在家里对父母动手的他,那天不晓得撞了哪门子邪,在家挟持妈妈。”
还想要继续补充资料,巧茗敲门通知,陈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