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倏然打断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以前和哪个小妖,处过对象啊!怎样怎样,他是谁,什么身份,你们后来又是如何一拍两散的!快快说来,让本神听听,好给你评评理!”
“……”长灯有一瞬间想用狗改不了吃屎来形容他,但转念一想,把他比作狗,真真是有损他在自己心中的清雅形象。看着他如今这个贱样,长灯又有几分疑惑了,怎么数万年不见,他就变得更加欠揍了。以前他在自己门下当弟子的时候,风华正茂,举止优雅,言谈形象,也可称一个清风霁月……可再看看现在的他,整日不思修炼,不碰诗书,不染笔墨,也不提兵刃。以前是文武双全,现在是文武全落。还甚有几分纨绔弟子的作风,以前固然欠揍了些,可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地步。这么一个八卦又欠揍的神仙,以前莫婠都是怎么受得住他的……——莫婠苏醒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了,彼时林渊还坐在她的床边,捧着一方帕子,睹物思人。莫婠睁开眼,视线模糊复又清明,扫了眼边上的人,悄然坐起身。“发什么呆呢,跑到本座床边发呆,你又在打什么鬼点子?”
林渊闻声,诧异收了神,扭头,“婠婠你醒了?怎样,身子可有感觉好一些?”
莫婠兀自拽了个软枕靠身后,“有你帮我疗伤,身子当然没有大碍,伤处已经不疼了,就是总感觉心口与腹中,不甚舒服。”
“这副壳子的内脏都被那人给震碎了,你与这壳子灵息相连,自会觉得不舒服。这壳子屡受重伤,我劝你啊,还是早些从这壳子里出来,免得日后更是难受。而且这凡人壳子太脆弱,经不得风雨,扛不住打的。要是你早听我的话,把自己的真身换回来,这次他就不可能将你伤成这样,害你白受了一场锥心之痛。”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话,也只能是徒添悔意罢了。我会寻个时机,把这副壳子替换下来,到时候,再把白茶娘的遗体送回她的老家,将她与她母亲,还有她外公一门葬在一处。”
林渊轻颔首:“嗯,这样做甚好。”
莫婠瞧见了他手中的帕子,好奇问道:“又是哪个姑娘给你送定情信物了?方才看的那样着迷,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被哪家姑娘牵走了魂……”林渊顿了顿,复又摇头叹息:“这么多年,你见我何时再收人家定情信物了?不过是一样普通物件罢了,瞧见它,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往事而已。”
帕子送给了莫婠看,莫婠接过,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帕子上的绣花出自谁手……“你又在想你师父了……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保留着你师父的物件。”
“你……怎么知道,这帕子是我师父的物件?”
林渊面无表情的问。莫婠拎着帕子摆了摆,“本座当然知道啊,你忘记了么,本座比你先认识你师父。昔年天兵天将的那些战袍,可都是她亲手帮忙修改织补的,她的绣工好,是整个天界数一数二的精致,我与她,向来走得近,我的衣袍,多也经了她的手,加上,当年她也赠了我不少这样式的花帕子,所以我对她的绣工十分熟悉。这帕子,我一眼就晓得是你师父绣的,除了她,无人晓得用丝线绞进晚霞光绣花瓣,能让花瓣色泽温柔,拿到太阳光下,还能反射出九彩光霞。而且,这帕子的花蕊,你师父喜欢用自己特制的赤色染料,将丝线封进去九个时辰,再取出就能得到这么正的颜色了。还有啊,这红丝线里,也藏了小心思,绞的正是你生辰那日,初升的红日之红光,因着都属红色,所以寻常人不刻意查看,是瞧不见的。但你只需把这帕子提起来,迎着光看,便能发现红蕊之内,暗藏了浅浅金黄,这金黄与大红相配,便成了两分橙黄,橙黄主柔情,意味着,你是她生命里的那两分仅存的温柔。”
林渊眉头越拧越紧,“这个帕子,竟有这么多讲究?”
莫婠点点头:“自然,你师父是女子,有些细腻心思,是藏在字里行间,一针一线里的。那时候的你师父,是对你真真用情至深。不过,你是个男人,男人难免要粗心一些,这又是刻意隐藏的心思,你自然,都这么多年了,依旧没有发现这些。”
帕子搭在掌心中看,莫婠轻轻叹息:“算来,有许多万年,都没再见到你师父的手艺了,本座还真有些怀念……”“原来,当初那些年,竟是我,错过了……”林渊低头,苦笑出声。莫婠长叹一口气:“也不算是错过吧,至少你二人那段时日,过的也很潇洒,很欢喜。犹记那年本座原打算带你入人间去拆了知了山那只熊妖的老窝的,可是你师尊却悄悄来央我,让我放你几年假,那时候你正要飞升上仙,你师尊怕你飞升之时出了差池,便念着将你带在身边,好在天劫来临之时,尽量保你周全。我见她甚是忧心你,便只好允了,故借了让你回去襄助你师尊修补天地无量图的幌子,把你丢给了你师尊,那一丢,便是三百年。凡间的三百年,比天界长了很久很久,我原以为,你们师徒两个经过三百年的朝夕相处,早就已经修成正果,再见之日,说不准孩子都多大了……但本座万万没想到,你们两个也忒是能忍了些吧,三百年,却愣是连个嘴,都不曾亲过……本座自知,你们都是不善表达之人,分明喜欢彼此,却总是开口难言。可那么久了,你们却依旧保持师徒之礼,相敬如宾,本座都免不得替你感到惋惜。试想如若当年,你与她,但凡有一个足够勇敢的,便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如若当年得到,师尊后来,便不会逼走我了么?如若当年勇敢了一回,结局,会有所更改么?”
莫婠一呛,这个么……她也说不准。如若当年他们便修成正果了,以她对扶桑的了解,扶桑有九分可能会将林渊与他们的儿女,一道设法丢出去,来场抛夫弃子的好戏。毕竟,谁也不想在灭顶之灾到来之前,拉着家人陪葬。正因为在乎,正因为那是她最爱、最重要的人,她才会狠下决心,用伤害他的方式,护他余生无虞。可惜这一切,林渊都从不知晓……莫婠将帕子塞回林渊手里,“这事都过去很久了,也没什么再纠结的意义了。”
林渊弯唇,捧着那帕子若有所思:“婠婠,我昨儿见七娘带人编了个新舞,那新舞还有段故事,故事倒是挺诱人的,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莫婠揉揉额角:“你啊,我这才刚从昏迷中苏醒,你就要给我讲故事,你今日是脑子被谁踢了?”
林渊却兀自讲述:“曾经有个姑娘,她父母在一次朝廷政变中,被叛贼奸臣诛杀了,她小小年纪因被师父设法带去外地,这才得以逃过一死,从那后,便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活着,长到十八岁,她与一幼年玩伴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了,两人在桃花树下,共许前世今生,在养父母的见证下,终于结为连理,婚后两夫妻琴瑟和鸣,恩爱不减,可有一日东窗事发,朝廷派人来捉拿姑娘,姑娘害怕连累夫君与养父母,便一走了之,不告而别了。她夫君发现她临走之前写的那封决绝信后,将信上言语信以为真,当真便认为她是嫌弃自己穷苦,才狠心离去,赶往外地改嫁有钱人的。她夫君接受不了事实,痛苦不堪,一场大病,让他半年未曾下床。五年后,她夫君才从妻子背叛自己,改嫁他人的伤痛中走出来,经由父母再撮合,迎娶了同村一贤良女子。成婚之日,有名面容奇丑,满脸瘢於的妇人前去他家讨一盏酒水,讨一块喜饼。他亲手将东西递到她形同枯枝的手掌中,只觉得靠近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却总是想不起来,这种感觉,曾在谁身上感受过……又过了两年,京城斩首了一名妇人。男人的老友,乃是初被提拔至京城的七品小官,无意路过刑场,见到女人眉间染的桃花痕,觉得很是眼熟,便多问了两句,这一问,才发现女人的另一层身份。两年期间,男人虽然不爱妻子,却也与妻子和睦度日,对妻子关爱有加,他们有了一对龙凤胎,儿女满周岁之日,还特意请了那位故友。而也是在自己的儿女满周岁之日,他才知晓,自己的妻子原本没有背叛自己,离开,只是为了保他性命。唯有撇清关系,方能避开诛九族的波及。唯有撇清关系,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放弃她。而当初他大婚之日的丑陋老妇,其实便是他的妻子,他妻子本是放心不下他,才冒险回来看望他,可却逢上他的小登科之日。丈夫再婚,拥旁的女人入怀,她痛彻心扉,却只能默默祝祷他二人,夫妻和乐,长命无极。然当时当日,她就在男人的眼前,男人却没有认出她,是男人,错过了她。”
再往后,林渊只言简意赅的道了句:“男人得知实情,痛不欲生,不久,便也郁结于心,在酒楼饮酒过量,而猝死了……”故事讲完,莫婠想了想,“这故事谁写的,还不错!”
林渊板着脸道:“谁写的,已经不重要了。婠婠,你说走了的人,再回头,是因为放不下吗?”
莫婠咬唇,点头:“定是心中还有牵挂,方会再回头。”
林渊心情沉重的昂头,红了眼眶叹气:“婠婠,你说当年的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当年的事?隐情?”
莫婠陡然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图,原来给自己讲了那么一大段故事,只是为了抛砖引玉,道出这个话题啊!莫婠靠在床上沉默了一阵,在是继续添油加醋,误导他误会扶桑好,还是刻意透露一点消息给他好,这两个选择里纠结了良久。“其实当年事……过了太久了,你也应该放下了。”
缓了缓,故意捂住胸口大叫一声:“哎呀,好疼好疼,我胸口又疼了!”
遇见无法回答的事情,就让他慢慢悟吧!林渊却也早就看穿了莫婠的这些小心思,不欢而散的起身,打算先离开:“胸口疼,就再休息一会儿吧。”
莫婠窃喜点头:“好啊好啊,你先忙。”
走了一半,林渊又回头:“对了,这帕子,不是我师尊的物件。”
莫婠啊了声:“那是谁的?”
“你猜猜,猜对了,我给你一千两黄金。”
一束阴影笼罩在林渊的容颜上,莫婠瞧不清楚林渊的神情,只能默默在心里犯嘀咕:又想给我挖坑,还一千两黄金!以为这样就能逃过本座的法眼么?“这帕子就是扶桑的,我十足十确定!”
“当真?”
“当真啊!扶桑的绣品,天上地下,谁也没本座看得多。”
阴影下的那张容颜,唇角扯了扯,脸上悲喜难辨。“是长灯的物件。”
“……”“她亲口说的,这帕子,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莫婠愣住。男人的背影刹那化作云烟,晃眼即散。莫婠僵在床上,缓了良久,方猛地吸了口气,“完犊子了,这下可真演不下去了。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啊!长灯啊长灯,你就自求多福吧。怪只能怪林渊这家伙太贼,冷不防的就从我这里套了话去。”
他肯定是已经怀疑长灯了,只是他心里头现下是个什么想法,莫婠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