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婠听着耳边两人的争吵,头疼的拍拍脑门子,“黎光,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塞狗窝里,让你和狗兄狗弟同患难!”
小家伙陡然一怔:“狗窝……”嘴角往下拉了拉,片刻后,瘪嘴大哭了起来:“我怕狗,我最怕狗了……我不要住狗窝,我要师尊,师尊我好害怕啊……师尊,母老虎要杀人了……师尊,我要回家,我要回去,师尊——”小家伙嚎的莫婠头都晕了,莫婠暗暗捏紧拳头,忍住想要揍他的强烈冲动,厉声呵斥道:“好啊!你回去啊!你以为我想管你?你回去了,我倒还清闲了!你赶紧回去,赶紧回到你师尊身边,这样鹤女找你算账的时候,你就能被鹤女抽筋扒皮,碎尸万段了!”
“……”小家伙一听见鹤女二字,顿时便学乖止住哭声了,红着眼睛委屈看了莫婠半晌,抽噎了两声,果断选择认怂:“娘……我害怕,我错了,我以后不欺负人了……”莫婠冷哼了一声,“那就快给你月魄姐姐道歉!”
“你让我给她道歉!我不!我从小到大还没给人道过歉呢!”
小东西执拗的一扭头,不肯听莫婠的话。莫婠却也不发怒,抬手轻轻一挥,便将小东西给倒挂在了门口那棵桃树上了。小家伙突然被吊了起来,小脑袋有一瞬间的发黑:“啊……娘亲你为什么吊我!”
“不道歉,我就让你感受一下从天落地,从地入天来回个一万遍的滋味!”
“我我我、我道歉,我道歉……”小家伙只被吊了一次就受不了了,他自个儿很是清楚,若是真要来回吊个几万次,他非得吐个一天一夜方算好,左右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家伙为了保命,终究还是咬牙选择屈服:“对不起月魄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骂你,不该欺负你……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月魄还在生气着,抱胸别过头,“哼!”
见小家伙终于还是开口了,莫婠这方消气些,转身与月魄道:“如枫来了?他可在阁内?”
月魄恍然想了起来:“啊对,他在里面!如枫他来,好像是专门来找赵公子的!”
“找我的?”
玹华不明所以:“可说,是什么事了么?”
月魄思纣了一阵,道:“好像是关于前次打伤小主人的刺客一事,听如枫的意思,刺客是何身份,像是有些眉目了……”“刺客?”
莫婠诧异的与玹华相视一眼。刺客身份有眉目,难不成如枫查出来了刺客与京城有关?玹华亦是颇为狐疑,缓了缓,抬步前去阁内寻张如枫。莫婠也跟上了玹华,疾步走上入阁楼的木梯。眼瞧着莫婠自己先走了,小家伙开始害怕了:“娘,爹……你们还没放我下来呢!”
上了楼梯的莫婠一挥袖子:“你就在那吊着吧!长个记性!”
“啊?”
小家伙想哭:“不要啊,放我下来!我要下来,我头好晕,我要吐了,要吐了!”
还留在小家伙面前的月魄幸灾乐祸的朝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活该!你活该!”
小家伙憋得脸色通红:“你这个老女人!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
“讨厌我就讨厌我呗……反正现在倒霉的不是我!略略略,你就在树上吊着吧!”
“你这个坏女人!我恨死你了!啊啊啊啊——!”
月魄对黎光的愤怒视若无睹,只抱胸将那棵原本已被黎光拔起来,后来又被莫婠塞回坑中的大树来回绕了好几圈,打量了好多遍,自言自语的好奇嘀咕:“这树是怎么回来的……小主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武功,怎么这么厉害!”
——玹华和莫婠是在丫头的房间里找到张如枫的,彼时张如枫还在帮玹华哄孩子玩。一盘简单的棋局罗布于棋盘上,丫头揉着发红的双眼,小手捏起一枚白棋子放在棋盘上,谨慎小心的问道:“枫伯伯,我这一步走的对不对?”
张如枫微微勾唇:“对,你走这一步也对,只是如果将棋子放在两个星位后的这个地方,会比你走的这一步,更好。”
“那我可不可以,再把棋子放过去?”
“落棋不悔,此乃棋局规定,但是我现在是在教你,传经授业之道,在于尝试,你自然是可以把棋子收回去的。”
丫头欣喜的点点头:“谢谢枫伯伯!”
张如枫揽袖再拿棋子,却见玹华与莫婠回来了,是以便温文尔雅的把棋子放回棋盒里,好言与丫头道:“丫头先去院子里寻月魄姐姐玩可好?伯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与你爹爹和娘亲说。”
丫头懂事的点点头:“好……”临走之前,还不忘把棋子棋盘给收好。“爹爹,娘亲,我去找月魄姐姐了。”
小丫头牵了一下莫婠的手,莫婠宠溺的摸摸丫头小脑袋,在掌心中变出一枚糖果,塞进丫头手中:“注意安全。”
丫头得了糖果,满脸欣喜的点头:“嗯嗯!”
小女娃跑出去后,张如枫在桌案上另添了两盏新茶,“来,喝茶。今日本官难得有空。最近衙门里实在太忙了,本官便是想偷懒,都得见缝插针。”
“你说,你有要事要同我们说,是何要事?”
玹华带着莫婠坐过去,开门见山的问。张如枫懒散的一挑眉:“急什么,先吃茶。事情繁杂,且容我慢慢同你们说。”
“如枫何时也学会了吊人胃口。”
莫婠拢过广袖,端起桌上的茶水,茶息送入鼻前,嗅了嗅:“这是雪岭红颜,似乎,是官家茶,只供官员饮用,民间普通人,寻常是喝不到的。”
张如枫颔首道:“白姑娘好见识。这的确是雪岭红颜,乃是朝廷前些时日,刚拨下来的。这雪岭红颜乃是雪岭茶中上乘,是以只供有身份的高官饮用,在下不才,大大小小算个一地刺史,手下掌管着三十多个郡县,统领着五六十名六七品官员,这雪岭红颜,今年也得了两茶罐。其实民间也可饮用雪岭茶,只是民用的雪岭茶,乃属雪岭茶中次品,茶叶采摘时,乃是青色,故名雪岭青海。而雪岭茶中,泛红的那部分茶叶,口感最好,最是清新,又名雪岭红颜。只因雪岭茶本就产量低,加之雪岭红颜不易得,朝廷这才下令,举国每年所收的雪岭红颜,一律全部只供官家享用,不流通民间市场,而即便如此,每年的雪岭红颜也总是不够分。除却宫中留下的那部分,余下的官员们,根据官职大小再适宜分一分,到了本官这一阶,也就只有两茶罐了。不过本官已算是多的了,有的省刺史,最多也只能拥有一小罐。这不是两位与本官关系颇好,所以本官才想着,带两位一起尝尝这稀世之物。”
“刺史,其实在本国已是正三品的官员了吧?怎么正三品,就只有这一丁点儿了?那在你之下的官员们,县令主簿的,是不是连一口雪岭红颜都见不着了?”
莫婠端着茶杯唏嘘,张如枫沉笑一声:“地方的官员,怎能个个都能接得到京城的恩赏?县令他们,是没有这个福利的。”
莫婠明白的点了点头:“原是这样,怪不得地方的官员,一辈子都在拼命往上爬……”张如枫低头浅浅一笑:“茶娘以前,是不是尝过这种茶叶?单闻香气便能分辨出来茶的品种,定是经常喝这茶吧?”
“经常喝倒是没有,只是林渊以前从一个黑市里买了少许回来,我们一起做了茶叶蛋,所以这个香味,我记得很是清楚。”
莫婠如实回答道。张如枫愣了一愣,哭笑不得道:“这么珍贵的茶叶,竟然用来做茶叶蛋……茶娘果真大气。”
莫婠拿着茶盏抿了一口:“没有你想的那么有钱,只是我和林渊都没有收集茶叶的喜好,林渊也只是图个新鲜,一时脑热就买了,奈何买的有些多,一时半会我们也喝不完,所以就用来煮鸡蛋了。不过你还别说,这茶叶煮鸡蛋倒是好吃,我后来原本还想让林渊再去弄一点的,但是林渊说这茶在人间只有当官的才能喝,普通百姓见都见不着,所以即便是在黑市,也很难买得到,只能多碰几回运气,看看何时才能碰着……”“你喜欢这茶?那我让上官得空把我手中那两罐给你送来。”
张如枫大度道。莫婠忙是摆手:“唔不不不,我也不算喜欢,只是和林渊一样,对新鲜事物比较好奇而已。这东西如此珍贵,千万别拿给我,送到我手中,便算是暴殄天珍了,况且我对这些茶叶,不感兴趣,我更喜欢酸酸甜甜的果茶。”
“是么?”
张如枫面色平静道:“那,便算了。”
提起茶壶又给自己添满了一盏,张如枫低着头,想了片刻,道:“朝廷传来消息,边关告急,宋大将军勉强抵御住了敌军,现在奏请朝廷拨款作军饷,转眼就快到冬日了,夏天一过,冬装就要立即赶制,边关气候不同平常之地,即便现在是炎炎夏日,那里的风,也如深秋霜降,黄沙漫天。故而,做冬衣的军饷,理应尽快准备好。另,宋将军已经苦战半年有余了,宋将军手下原本五十万大军,现在只有不到三十万了,再熬下去,对咱们,有害无益……宋将军请求朝廷征丁,不日,我们青州也要征壮丁送去战场了。”
“边关……现在还未平息?”
莫婠轻轻问。张如枫道:“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三个月前,陛下御驾亲征在边关,眼见着捷报频频传来,敌军便要被击溃了,可是万万没想到……”莫婠听到这里,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面色凝重的玹华,“万万没想到……什么?”
张如枫意味深长的瞥了眼玹华:“万万没想到,陛下中了埋伏,生死不明……已经三个月了。”
莫婠呛了口茶,中了埋伏,三个月了……若是天下臣民晓得,那位生死不明的皇帝陛下此时此刻,就在她这重歆楼里待着……不晓得又要兴起多少风浪……“皇帝他,怎么会生死不明呢,怎么会遭埋伏了……这个皇帝,也忒是可怜了些……”莫婠佯作惋惜。张如枫弯起唇角,话里有话道:“是啊,羊入虎口,自是可怜。便连生死不明这个消息,都是迟了三个多月才广而告之的。不晓得那些人,是真的在为国家安稳着想,还是在为自己打算。堂堂一国之君,在边关下落不明,给出的原因,仅仅只是一句,遭了埋伏。不晓得是真的遭埋伏了,还是为有心人自编自演。”
莫婠讪笑着询问道:“自编自演?又是怎么说?”
张如枫平静淡淡道:“若是有人,早想弑君,那战场,才是适宜下手的地方。”
莫婠突然发现,张如枫很聪明,聪明到,连这一层都能想到……“弑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莫婠抿了抿唇,继续吃茶。张如枫沉默了一阵,良久,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搁置在桌子上:“陛下失踪,兹事体大,三王爷为了寻找陛下,特意给每个地方的刺史,都送了这样一副陛下的画像。”
陛下的画像?那岂不是玹华的画像?莫婠陡然反应过来。玹华亦是一愣,眉头拧的很紧。“这画像,我还没来得及看,今日两位有福气了,本官带你们瞻仰一下陛下的姿容如何?”
张如枫边说着,还边解开缚在画像外的一条丝带,徐徐展开那幅画像。莫婠心下一紧,瞧着那宣白的画纸就要映入眼帘了,偏头看向玹华。玹华将手中杯子捏的很用力,眼底如有一潭化不开的万年沉墨,透着清冷,透着阴暗……他是打算,在画打开的那一瞬间,用茶水泼湿画像么?可皇家用墨,不是素来都用百年不褪色,不晕散的墨么?就算把茶水都泼上去了,也达不到弄糊画像的效果。她总要想法子帮帮玹华才是……“陛下的画像啊,本姑娘瞧瞧!”
莫婠突然出手,把画像抢了过来。玹华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有莫婠在,他自是什么都不用怕……莫婠一脸笑意的展开那幅画像,定睛瞧过去,却发现……画像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