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东郊聚贤庄内。仆从们抱着这阵子用过的大小物件,聚在花园里焚烧。“听说去杏林堂的那两位这会儿还没回来,不会是给抓了吧?”
“不能够吧,他们不是老爷从京城带来的高手吗?说不定办完差事又去做别的事了,偏院里不是还有几个前些天抓来的乞丐嘛。”
“说得也是,我早前听老爷说要今天全部试完呢,说不定这会儿他们正在偏院后头——”说话的仆从抬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两下,其他几个脖子一缩,咬唇不再多言,只顾着往大火里丢东西。“哐当”一声响,掩在“噼啪”的火声里。等得有人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知从何处落下的藤球弹了几下,跃进火堆里,顿时白烟四散。仆从们连步子都来不及挪动,便纷纷倒了下去。不远处的屋舍上落下来一道身影,快步走到火堆边环顾一圈。“快走,快走,免得中毒。”
秦似玉趴在谢沉庭背上,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他的,急声催促。这藤球是娇花从黑衣人身上缴获的,收缴的解药都给良二吃了,他们这会儿要是中招,那才是闹大乌龙。谢沉庭见烧的都是些用具,也没多留,折身朝仆从话中的偏院掠去。秦似玉看他顺着无人的小道疾跑,拍拍肩膀说:“放我下来吧,怪累的。”
聚贤庄墙太高,她翻不进来,便只能请了这位一跃两米高的大侠受累背她一程。如今都进来了,她自觉自己有些分量,也不好意思再赖人家背上让他代步。“不累。”
谢沉庭步子未停,末了还添一句,“就算背一辈子都不累。”
话梢还带了几分笑意,打散了深秋夜里聚拢的寒意。“我腿脚利索,哪需得你背一辈子?”
秦似玉嘟囔了一句,总觉这对话有点奇怪,挣扎着想要下去,“赶紧放我下来,这么背着,一会儿遇到敌人怎么办?”
他们是来打架收拾人的,又不是来逛园子的,这么背着跑,成何体统?“避开便是了,”谢沉庭踩着假山跳上回廊顶,躲开了下面匆匆跑过的几个仆从,“你搂紧点,怕就闭上眼。”
“啊?”
秦似玉愣了一下,就见他纵步腾起,跃向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梧桐。架着她左腿的手突然松开,秦似玉心一紧,下意识伸腿死死盘住他的腰,眼瞧着就要撞上树干,她咬牙偏头不忍看。谢沉庭环住笔直的树干一个旋转,又在空中一跃,稳稳落到了对面的屋檐上。“怕了?”
直到耳畔传来轻笑,秦似玉才回过神来。她蓦地松开紧盘地腿,却也是乖顺地伏在他背上不闹腾了:“赶紧跑,赶紧跳,救人要紧!”
人家是艺高人大胆,她自愧不如,甘拜下风。谢沉庭也不下去了,借着高处视线好,踩瓦跃墙,一盏茶的功夫就找到了仆从们口中的偏院。藏于庄子深处的小院里一片凌乱,墙脚几个木桩上拴着绳子,地上一片暗红,浓郁的血腥气弥散。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亮着灯火,映出两个人影,还有女子嘶哑的哭声。谢沉庭听得里头的说话声,眸光一沉,放下秦似玉,提剑冲了进去。房门洞开,冷风卷入。带鞘的长剑携了万钧之力,将骤变惊疑下冲过来的黑衣人打飞。长剑出鞘,冷光迸裂,直刺榻前举刀的男人。马源兴诧异转身,右肩就被长剑洞穿。他痛得惨嚎一声,谢沉庭骤然收剑,一脚踢在马源兴胸口,将他踢飞撞翻了不远处的矮柜。上头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马源兴两眼一翻厥了过去。改制的竹塌上,五花大绑的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哭喊都忘了。谢沉庭收剑,扫到里间的人影,进去查探。秦似玉也跑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时,不由得愣了一下。竹塌旁的桌子上放着大小不一的刀具,桌上腻了一层暗红的血渍。另一边飞架子上挂着一副人体穴位图,胸腹上详细画出了脏器位置。地上的盆和桶里水色暗红,旁边还有药炉药罐。比起手术室,用刑房来形容这个地方更合适。秦似玉银牙紧咬,快步上前替榻上的少女解开绳索,将外衫披到她身上,替她遮挡大敞的腹部:“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惊魂未定的少女本撑着一口气要下榻,听到这话,压不住满心的恐惧,扑进了秦似玉怀里嚎啕大哭:“我错了,我不该贪那点小便宜,我不要治病了,恩人,您……您救救我,我想回汇春院去。”
秦似玉搂着她安抚须臾,少女终于缓过神来,抽噎言说自己叫曼娘是邻镇汇春院里的烧火丫头,五日前因肚子痛去看诊,因着药钱太贵,没抓上药,出来正好遇到了马源兴。“他说自己是济世为怀的神医,可以替我治病,不仅不收钱,还让我来聚贤庄养病,供我吃住。我是逃荒过来后被坏人抓住卖进汇春院的,打从爹娘死后就没人对我这么好,我便信了他的话跟过来,本以为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大夫,却不想……”曼娘抹着泪,想到近日所见,浑身颤抖不止:“我来了三天才发现他把人弄到这里来,是要剖开我们的肚子,在我前头,已经有好几个人死在这里了,他们……他们还养了好几只恶狗,让那些恶狗吃……吃尸体。”
“别怕,我们来了,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伤害任何人了。”
秦似玉将曼娘拢进怀里,拍背安抚。她偏头看向外头院里几根木桩,想到恶犬啃食尸骨的情形,只觉背脊发凉,心头发恨。“里面还有三人,都是前些日子被掳骗来的,受了些轻伤。”
谢沉庭从里间出来,一张俊脸黑得厉害。他大步走到矮柜旁,揪住衣领,将马源兴提了起来:“余下人可送交官府,这个人,让我拎出去处置了吧。”
里头三人所言,与那位叫曼娘的姑娘说的差不多,都是生了病治不起被马源兴骗来的。马源兴来此两个月,手上也不知到底沾了多少人命。此人枉害人命,手法恶劣,就这么送交官府判个流放或是斩首,也太便宜他了。“别,这样的人渣不值得你脏了手,”秦似玉让曼娘去了里间,拿起了竹塌上的绳子,“何况,杀他那是便宜了他,总得叫他尝尝他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