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外,黎言已经等到浑身麻木却不肯离开。黎隽之坐在不远处,垂眸不语。裴寄对黎言和元羽说了一下姜漓母亲的情况,因为黎隽之接送姜漓时被人拍到,就发到学校群里和网上造谣,他继父祝有得不知道也从哪里知道了,就回家逼姜漓和她母亲拿钱,争执中她母亲不知怎么就摔到了头,送到医院之后半个月都没恢复意识,医生说发现得太晚了,现在基本上就是植物人状态。黎言吸了吸鼻子,一抹眼泪就要走。久未说话的黎隽之却叫住她:“去哪儿?”
黎言平静回道:“我去杀了那个畜牲。”
“黎言你这家伙!”
元羽条件反射地拽住她手臂。黎隽之起身,朝她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她身上染了姜漓的血,同样触目惊心,“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回去换身衣服。”
黎言难以置信,喉中哽咽:“我不回去,你不让我去杀了那个祝有得我就要在这里守着姜漓,还有,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也是你把姜漓害成这样的!”
黎隽之脸色骤变,黎言的话没错,他有时故意折磨姜漓,并不会替她考虑她在学校和家里的处境,为所欲为,只是想看她叫苦服软,想逼她开口求自己,他好替她出手解决以此来不断拿捏她。他知道这是事实,他会心痛,会愤怒,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他的责任。黎言的抗议只是换来他的无视,他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元羽,麻烦你替我送送她。”
“隽之哥放心。”
元羽领了任务,不管不顾地把她拉走。“元羽,我不走!”
黎言不肯就范。元羽挠挠头安抚她,“唉,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姜漓她醒了,你敢让她看到吗?”
黎言低头看着自己满手满身的红,想起阵阵鲜红喷涌时温热的触感,她胸口突然一阵闷痛,竟有些干呕。元羽见她听进去了,替她顺顺背,“看你急得!好在送医及时,姜漓会没事的,我先送你回去换身衣服,休息好了你再去买点鲜花和水果送来,到时候姜漓也差不多醒了。”
黎言被他这番中肯的话打动,乖乖跟着他回去了。陪着她进去后,替她倒了杯水,又安抚了她好一阵元羽才离开。“你好好的啊,要不要我给柏占渊打个电话?”
临走前,他多嘴问了这么一句,黎言似乎如梦初醒。她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摇摇头,起身送他:“不用了,我会照顾自己的,给我一点时间。”
“好,有事给我电话。”
“嗯,回去路上小心。”
黎言脸色苍白地目送元羽离开。这个家仍旧安静如初。黎言上楼脱掉了衣服,颤抖着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渍洗干净。浴室内氤氲着雾气,她整个人沉进浴缸里,忽然鬼使神差的想,死亡是什么的感觉?她换换松开扶住浴缸边缘的手,闭上眼睛,滑进水中,淹没头顶。水里,一切的感官都被放大。听觉、呼吸,手指漂浮的感觉,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还有那些尘事都被抛诸脑后,此刻的她脑子里只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窒息又好像是自由。黎言这一觉睡得极不安慰却又极漫长,清塘快艇上荣威溅起的血,昨日姜漓手腕涌出的血,像两条锁链锁住她的喉咙,拽着她沉入无尽深渊。她似乎是死了,她看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仍旧像遗留于世的照片里那样年轻英俊,是个洒脱不羁的翩翩贵公子,但转过身来却是车祸后容颜尽毁的可怖模样。她猛然从梦中惊醒,起身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梦。冬日清晨难得有一缕暖阳从窗户缝隙透进来,她擦掉额头上的汗,下床时脑袋里昏昏沉沉。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遇到这种情况就赖在床上继续睡,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洗漱后她给黎隽之去了个电话,黎隽之接通电话,选择对她说了实情。“人还没醒,医生说要再观察一天,你下午过来看她吧。”
黎隽之的语调虽然不算松弛,但黎言也松了口气,姜漓好在没有生命危险,也就答应了他。“好。”
黎隽之正要挂断电话,却听她又说:“等等,祝有得那个畜牲……”“我会处理,你别沾手。”
黎隽之掷地有声。黎言很想杀了他,也知道姜漓的母亲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摔了,但她也知道并不能真的就要了他的命。“别真的闹出人命!”
她害怕黎隽之失去理智。黎隽之没有嫌她多事,只是沉声回道:“我有分寸。”
黎言遵守约定,下午的时候去花店亲自挑选了一束鲜花,还买了一点水果,打车去医院看望姜漓。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怎么样,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她在花店挑花时,还被玫瑰的刺划出一道血痕来。店主很不好意思,说多送她几支花,搞得黎言倒不好意思了。她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把水果和鲜花先放了进去,正要上车时,忽然瞥见对面酒店门口刚上车的两人。她愣了一下。司机却问道:“还走不走?”
黎言回过神来坐进车里,沉默了片刻,眼神坚毅道:“要走,你帮我跟上对面酒店门口那辆车。”
司机一看,乐道:“哟,豪车啊,你干嘛要跟,里头坐的哪路明星?”
黎言摇摇头平静道:“没有,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车一路跟着,上了高架桥。盛霖安静地闭目养神,柏占渊沉默地望着窗外。司机忽然低声说道:“先生,后边那辆车从酒店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
柏占渊稍作思索,说了句:“不用管。”
就这样,黎言让司机一路跟着,来到另一处酒店。下车时,司机充满警惕地对柏占渊问道:“先生,要不要我过去……”“不用了。”
柏占渊先行拉开车门下车,关上车门的一瞬,忽然转身朝黎言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黎言只是微微垂下头,躲开他的视线。但柏占渊的目光似乎没有在此处停留太久,他很快就迈着步子走到另一侧,主动把手臂递给对方,那个身穿白色礼服,高贵优雅的女子。盛霖很感激他的体贴,笑着将手挽了上去。但挽上去的一瞬发现他肩上有一根微小的纤维,她伸手取了下来,并以指腹将褶皱处熨了熨,像一对真正的眷侣那样。柏占渊对她她周到而亲昵的服务未置可否,但盛霖却主动解释道:“我希望你能随时保持完美,就像当年的学长那样。”
说完,盛霖重新挽住他,并一手提着裙摆。柏占渊淡淡回道:“可惜,我永远也不会回到当年。”
“没有关系,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主动适应你,就像我现在已经适应了你的冷淡和礼貌一样。”
柏占渊脚步一滞,转头问她:“你不满意?”
盛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笑着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晚上抽时间再谈,也不必就在此时此地。”
柏占渊同意了她的意见,两人走进酒店大堂。许久后,司机问后座一直未出声的黎言,“还等吗?”
黎言默默地坐着,脑子里快要炸了,一些紧绷已久的东西似乎在一根根断裂开来。司机连着问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六神无主,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时何地,接下来快要去干嘛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咬了一口舌头,痛觉让她保持理智,她说道:“不等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