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养心殿。沈昀没有跟进去，身为朝臣，没有奉诏不得入内。他等在了殿外的廊下。呼呼的北风呼啸着从廊檐的两侧刮过来，吹得一向不怕冷的他都忍不住搓着手用力地吹气。“该死的天真冷啊！”

两个个内侍边说话过边路过，看到了他，把到嘴的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内侍小声教训道：“小登子，别乱说话，这里可是养心殿，说不得那些个字眼。”

“是，干爹，奴才晓得了。”

沈昀抬眼看去，见来的正是皇帝身边得用的贴身内侍冯公公和他的干儿子小登子。他平日里与两人并无交情，但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他招呼了一声，冯公公认出他来，见他冷着，便招呼了他往侧殿的一个小暖阁去。沈昀还有些迟疑，他怕他离得远了，一会儿小七出什么问题，他来不及过来。看出他的迟疑，冯公公何其犀利的眼神，立马会意道：“沈大人放心，有长公主在了，误不了事。”

沈昀见状多看了他一眼，从袖中一掏，两个荷包便滑了出来。一个给冯公公，一个给小登子。冯公公收了，又不动声色地暗示小登子收下。尔后朝着沈昀行了一礼，说他现在就进去伺候万岁爷。沈昀温和地道：“有劳冯公公。”

“应该的。”

冯公公道了一声，便一甩拂尘仰首走了。路上小登子好几回想要问冯公公，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直到走到养生殿的偏殿时，小登子才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干爹，这个荷包也太大了，里面有一百两银子。”

小登子表示他在宫里伺候这么久了，大多数遇到的贵人都是打赏一些小小的银锞子，或者金豆子、金叶子啥的。很少看到有人一出手就是银票。当然只是他少见。那些出外宣旨的公公们带回来的可都是大额的银票。他家干爹也不少。冯公公淡淡地道：“是个懂事的，难怪深得圣宠，行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好生伺候着。”

正殿里间，兴昭帝躺在龙榻上，把手放在手枕上，半瞌着眼睛让苏小七把脉。他只在苏小七进来时，看了她一眼，那时候，她正在行跪拜之礼，连头都没抬，因而没看清她的长相。只见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便有些意兴阑珊了。但到底是自家最宝贵的公主带进来的，再怎么样也得给她几分面子。所以他才没有出声赶人，由着她继续把脉。苏小七的心里有些紧张，像是打鼓一样，“咚咚”作响。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细细地把脉。殿内很安静，不管是兴昭帝自己，还是伺候的内侍宫女没有一个发出声响。长公主眼瞅着苏小七把脉把的时间有些过长，不由有些焦急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小七，怎么样，我父皇的病可有药医。”

苏小七收回手，细细地斟酌着该怎么说。“皇上罹患消渴之症，平日里的饮食未曾多加注意，再加上血压、血糖、血脂皆有些高。我这里未有根治之法，但延治的药方倒是有一剂。”

苏小七说完，龙榻上的兴昭帝“咻”地睁开眼。这个声音让他觉得很熟悉，好像曾经听过。一双浑浊的老眼一下子将苏小七娇媚可人的脸庞收入眼底。他脑子里有瞬间的失神，很快反应过来，大叫道：“啊，玉，玉婧，婧儿，是你吗？”

兴昭帝边说边伸手去抓苏小七的手。苏小七因着之前把脉坐在龙榻上的一张锦凳下，被兴昭帝惊了一跳，没来得及反应，倒叫他抓了一个正着。入手是一双干燥得像枯树枝般的老人的手，苏小七吓得连忙甩开。反应过来，低头小声赔罪：“啊……皇上，小心龙体。”

此时的苏小七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感觉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殿内烧着地龙，极热。她呼吸不畅，鼻息间的龙涎香让她一阵眩晕。再加上兴昭帝混浊的眼睛突然间变得血亮，像是捕猎的鹰隼一样死死盯着她。她悄悄往后退，想要躲开他的凝视。好在长公主在，用了一小会儿的时间适应了目前的情况后。上前拦在了苏小七面前，准确地隔开两人的视线，小声地道：“父皇，她不是玉姨，她是沈夫人。”

兴昭帝眼中的光彩一下子熄灭了，支撑着他的身体坐起来的力气瞬间流失，他一脸失落地道喃喃自语：“她不是，她不是，对啊，婧儿不会再回来了，她在怪朕，都怪朕……”“父皇，您别自责，当初的事情，都过去了。您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养着龙体，曼儿还需要您，大梁朝也需要您。”

兴昭帝似乎有被安慰到，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他累了，刚才的突然起身，耗费了他攒了许久的劲儿。他没来由得慌乱。长公主替她掖好被角，示意苏小七继续开方子，抓药。因为自己的经历，长公主这回是谁也信不过，非要让宫人端个红泥火炉来，她要亲自给皇帝熬药。长公主不走，苏小七这个跟着她一块儿来的人，自然也不好提前离开。便陪着她在偏殿一起熬药。长公主看苏小七明明一脸的疑惑，却愣是什么话都不说闷头坐着，偶尔帮着捡拾一下柴火，看看火候。她先忍不住了：“你可知我父皇刚刚将你错认成谁呢？”

苏小七低头扒拉着火炉道：“想必是玉国公府的三姑奶奶。”

同时她应该称呼她一声三姨母。所以玉婧竟然是兴昭帝心头那个求之不得的白月光吗？她早知道自己长得跟玉婧有些像。这一点她在绵州城初遇干娘玉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后来老太君对她亲善有加，除了与她的确很投缘以外，也跟她长得像玉婧有很大关系。而且后来她出去参加各种茶会，花会的时候时候，也经常听到有人提到玉国公府的三小姐玉婧。但旁人只要再深入地扒一扒她的出身，又立马笑而不语了。苏小七知道，那是因为她们觉得，她绝不可能是玉婧的女儿。她的出身所决定的。故而她也从未往这方面想。只道基因这个事，有时候就是那么神奇。毕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但再怎么样，也敌不过今日兴昭帝给她的惊吓和震撼大。同时她真的很好奇，玉婧玉府三小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她竟然能令兴昭帝那样绝情权欲熏心的人为之动容。而且这一动就是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