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昭帝只是身体生病了，他的脑子并没有坏。此时的情况他根本不用多听，就知道黄贵妃打的什么主意。他看了一眼黄贵妃，她妆容凌乱，又看了一眼一身精致的苏小七，他沙哑冷厉地声音从干燥的嘴唇里吐出来：“来人，把黄贵妃拖下去，命内阁大臣进殿。”

“皇上，皇上，不要，不要啊，臣妾不走，臣妾没有想害皇上。想要害你的是梁曼和梁炘烨。是他们，是他们狼子野心。”

黄贵妃喊得那叫一个凄惨，拉她的内侍有些犹豫。长公主一个冷厉的眼神过去，内侍们吓得手一抖，立刻就将她拉走了。她这是失宠了？苏小七眼看着后续的事情过分隐秘，不敢过多参与。当下以自己要去开药方抓药熬药为由出了养心殿。沈昀担心她在皇宫行走会出事，便也想要陪着她一块去。兴昭帝却唤住了他。“沈爱卿，你，你留下。”

他的心有些累。他是病了，但他眼不花，心不瞎，这些人当中，谁是鬼，谁是人他一清二楚。他把所有人都轰下去了，只单独留下了沈昀。一直当背景板的王恩泽眉头微微动了动，有些意外地看着沈昀。他只知道沈昀的字一向颇得兴昭帝的欢心。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兴昭帝居然愿意单独与他说话。他趁人不注意，轻轻地拍了拍沈昀的后背，转身离开。兴昭帝不仅赶走了长公主和王恩泽。就连内侍和宫女也没有留下。足可见要谈之事有多隐秘。果然人一走，兴昭帝就沙着嗓音道：“沈爱卿，朕是不是真的老了，不行了，该退位让贤了？”

沈昀心头“咯噔”一跳。这话题讨论得未免也太敏感了吧。这个问题叫他如何回答。说他的确老了，该退位让贤了。这么不是找死吗？那回答他没有老，正值壮年了，还能再当个十年二十年的皇帝。呃，这样违心的话，便是沈昀这等自认为脸皮稍厚的人也有些说不出口。所以他沉默了，想了想才道：“微臣曾见过一位道长，他今年已过知天命之年，身子仍旧健朗，未有体衰之象。而皇上尚未至花甲之年，相比那位道长，自是年轻的。至于退位，那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太子殿下近来行事尚有些许纰漏，仍需皇上从旁指点，多些修行才是江山之幸，大梁之幸。”

这话答得或许并不妙，也没有妙言生花。但兴昭帝却听进去了。而且听得很高兴。沈昀没有直接说他年轻，也没有说他该退位。他只是从旁人的对比中得出他尚且年轻。还说明了太子近来差使办得不顺，需要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旁边看着。兴昭帝像是得了提醒一般，叹息道：“太子果真不堪大用，是朕糊涂了！”

沈昀低头不语。这话皇帝可以说，他身为臣子却是不能说的。就好像自家的儿子自己怎么打骂都使得。可一个外人谁要是敢沾上半点，必要被收拾。他可不会做这样一个蠢人。兴昭帝半晌都没有等到沈昀的回话，苍老浑浊的双眼一动，继续问道：“端王如何？”

沈昀又喜提送命题一道。心头又是重重一跳，这回跳的比先前还要重。他该说什么。说端王好，好得不得了。朝廷上下，都对他有口皆碑，处理政事也是手到擒来，处理得极好。这样回答，恐怕要完的就不是太子，而是端王了。但是回答端王不行，有事没事就出去花街柳巷里游玩，不理政务。这样也不行！沈昀这回沉默得有些久了。他有些郁闷怎么是自己碰上了这样角度刁钻的问题。可想想突然间又庆幸起来。幸好是自己碰上的这样的问题。这要是换了旁的人。不管是太子党的还是端王一派的。恐怕都不可能给出让兴昭帝满意的答案来。当然他也不可能给出让皇帝完全满意的答案。不过他可以让他尽量满意。“回皇上的话，微臣曾经与端王殿下共事过一段时间。”

端王刚回京时，领过翰林院修书的差使。那个时候沈昀便是翰林院的修撰。这样说很实在。兴昭帝点了点头说就是知道他们曾经共事过，才会问他。“端王殿下行事稳妥，做事认真，学识渊博，对微臣多有指教。以往修书过程中，若是臣下等有不妥之处，端王殿下也能明面指正，半点不询私，很是威严。”

兴昭帝想了想含糊道：“果真如此？”

沈昀点头：“微臣与端王殿下所处时日有限，所知亦有限，实在不能给皇上更多的建议，微臣有罪。”

说着沈昀恭敬地跪下磕头，面带懊悔之色。兴昭帝顿时信了。原本他就分外宠信沈昀，虽然在与他娘子的事情上略有龃龉。但正是因为他的软硬兼施都未能动摇他的心，兴昭帝反而对他越发信任起来。沈昀在朝中的表现锦衣卫会一一给他报来。在锦衣卫的报告中，沈昀平日里尽忠职守，从不与别的大臣拉帮结派。更不会像别的新近朝堂的进士一般急着找个靠山，无休止地往东宫太子的方向靠拢。这一点沈昀是绝无仅有的。他行事公允，而且能力卓绝。交给他的几项差使都完成得相当漂亮，是真正为百姓谋福利的大臣，是治世之能臣！兴昭帝在位三十年，他一向是清明智慧的。只是年老体衰，病痛消磨了他的意志和智慧，这才让他在近些年来昏招频出。但这点识人之明他还是有的。他看中了沈昀，想要将他留给他的下一位继任者。但因为久居上位带来的天然多疑性情使然，让他忍不住想要一试再试沈昀的品性。故而有了上面两个问题。听了沈昀的解答后，兴昭帝闭上了眼睛。此时殿外传来冯宝小声地问询声：“皇上，内阁大人都到了。”

兴昭帝睁眼，有气无力地道：“入内议事。”

沈昀听着就要起身退出去，却见兴昭帝瞥了他一眼道：“沈爱卿留下，你的字很适合拟诏。”

话音未落，七个内阁大臣已经鱼贯而入。以内阁首辅宋三清为首，次辅杨廷和在后。后面的其他部尚书和翰林院学院学士进到殿中，跪下齐齐山呼万岁。兴昭帝躺了许久，灵药已经起作用，身子骨好多了，此时能起身了。在冯宝的扶持下，他坐起来，声音低沉但无比清晰地道：“朕要废太子，重立端王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