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裳在公鸡初啼时分就睁开了眼睛，她迅速更衣后步出房门。华美的回廊延伸而出，镶嵌螺钿的紫檀柜上随意摆放着大型青瓷壶，以及描绘着牡丹蔓草图案的精美盘子。不过看来价值不菲的陶瓷品和走廊都积满了灰尘，描绘着梅花的水墨画斜靠于墙角，表面同样薄薄地蒙上一层灰。走出庭院一瞧，晨雾依旧，现在虽然时值初夏，但是深山中的早晨仍然极为寒冷。这里的庭园相当宽广，环绕四周的回廊与建筑也相当气派，主楼高达三层，屋檐下的装饰也十分精致。只可惜部分屋瓦已经脱落，釉彩斑驳可见，或许是历经不少风吹雨打，墙上也可见好几处破洞。仰望天空，屋顶的另一端可见苍郁的山林，整座府邸还沉浸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人们相传白苑真君在白苑山的府邸仍留存至今，云裳不禁心想，莫非这里就是白苑真君的府邸？云裳找到厨房并走进其中，没想到又是一惊。铁锅上挂满蜘蛛网，菜刀早已生锈，随处查看一下，只发现一些看上去弃置已久的米、面粉、豆子和已经风干的蔬果。云裳探头望了望厨房后身，发现一口水井以及类似菜园的庭院，接着她走了过去，从满是杂草的菜园里摘了一些能吃的野菜，再用水桶汲了一些水后，转身回到厨房。“喂！你在这儿做什么？”

入口处站着一名陌生人，身材相当高挑，声音也十分年轻，但是因为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上半张脸，所以无法看清长相。他的身上穿着和云裳相似的粗袍，倚靠在门框上。除了辰仙外，竟然还有其他人在！“我在准备早膳呀。”

云裳顺口答话后，对方压低嗓音说道：“你当真要留下来？”

看来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云裳点了点头后开始动手整顿厨房，“我已经应下了所有粗活，把我当丫鬟使唤也不打紧。”

“是嘛，这可是个好消息！如此一来可减轻了咱的工作。”

原来这个陌生人也是个下人呀，这也是当然的，仔细想想，如此宏伟的府邸里不可能一个下人都没有吧。不过他似乎无意进入厨房帮忙，就这样倚在门边默默地看着云裳忙进忙出，尽管云裳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不过仍然继续劳作。她先清扫了灰尘与蜘蛛网，用抹布将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接着将米和野菜放入水中淘洗后再倒入锅中，然后将铁锅放到炉灶上，在这样忙碌的劳作之下，她早将身旁有人在观望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因此……“你还挺能干的嘛。”

当云裳听到感叹的低喃声时，吓得抬起头来，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手撑在桌上杵着下巴。“你还在呀。”

“嗯，看起来蛮好吃的。”

“这是药膳粥，你也来一碗？”

云裳从锅中盛了一碗粥摆在他的面前，粥中添加了黑豆和枸杞，营养丰富，少年不断地嗅着眼前这碗粥。“其实咱是不吃这种东西的……不过今儿个就破例吃一点吧。”

云裳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竟然直接把脸埋入碗中。“要……要不要汤匙？”

“免了，就这样吃。”

吃完粥后，少年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着嘴边的残粥，总觉得这个动作很眼熟……云裳满是狐疑，然而他根本不理会云裳，一派轻松地开口说道：“没想到做得还挺好吃，原本咱还以为你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呢。”

“咦，为何你会这么想？”

“你不是带着十分昂贵的东西吗？”

云裳歪头，他在指什么呢？“咱是说白珠啦！虽然雕工不怎么样，但珠子本身可是上等货色，绝对没错。”

云裳的行囊中放着一支发簪，她明明忘了带其他女子用的饰品出门，却惟独没有忘记这支发簪。因为那支发簪是娘亲的遗物，同时也是爹爹送给娘亲的定情信物。话说回来……他居然连女子行囊中的东西都了若指掌，让云裳感到浑身不舒服。“十岁之前，我常常帮忙做家事。”

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并不富裕，然而云裳却很喜欢烧饭，因为美味的食物可以使人感到幸福，“要再来一碗就请自便，我去把粥端给辰仙吃。”

“你要找那家伙啊？现在有客人来访，他在药房里。”

少年懒洋洋地说道。“有访客？我还以为来访的人都会被赶回去呢！”

“是人的话才会被赶走，这里常有不是人的客人造访，你去了就知道了。”

少年嗤嗤地窃笑着，云裳无法得知他的言下之意。令她更为费解的是，这个人竟然称自己的主人为“那家伙”，云裳一边歪着头，一边继续准备早膳及茶具。不出一会儿，他又开口说些奇怪的话：“我觉得那家伙不会吃你煮的粥，因为他比我更接近妖怪，极少食用人吃的东西。”

云裳紧盯着对方，发现他的头发下面藏着一对绿褐色的……眼眸。“阿白？”

云裳半信半疑地问着。“你终于发现啦！”

轰地一阵巨响，顿时烟雾缭绕，云裳一边咳嗽一边闭上眼，烟雾在不久后随即散去，眼前出现一只体型非常庞大的狗……不！出现了一匹天马，粗大的尾巴还在来回摆动。他说辰仙是妖怪？这是怎么一回事？云裳撇下阿白，正准备伸手敲药房的门时，突然听到房里传出的说话声。“他们来了，没想到有人会侵入如此偏僻的地方。”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滥州长期闹旱灾，步入山中多少可以取得一些食物，谁叫你那儿又别称‘灵山’，百姓都误以为山中有灵，想祈求山灵保佑。”

“就算真有山灵也不会保佑他们的！他们擅自闯入山中，见到我的时候竟然以刀斧相向！都怪他们太凶残，害我不小心吃了难吃的肉，不过也让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别担心，这种膏药非常有效。”

“呵呵，真是感激不尽。”

回应那陌生声音的人的确是辰仙，在听过两人的对话之后，云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轻敲了敲房门，辰仙应声请她进房，云裳这才步入房内定睛一看，总算是放下心来。辰仙面前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头上插着金钗，穿着绫罗华服。“我把早膳送来了。”

云裳歪头致意后，将摆有粥碗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果然阿白是在作弄我。’云裳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哎哟~你是人吧？”

女子突然走到云裳身旁凝视着她，眼神略显阴冷，云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那女子竟然还半张着红彤彤的双唇滴下口水，双手的指甲也变长了，云裳吓得惊叫一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地板上映着女子的影子，令云裳惊讶的是那影子并非人形，看起来……像头牛，头顶上还长着四只犄角。“大姐，她是朋友托我照看的孩子。”

辰仙说完后，女子惊讶地抽身回到座位上。“噢，对不起，她看起来太美味了~不，我是指小姑娘太水灵了，呵呵，我会忍耐的，呵呵呵呵~”云裳吓得说不出话来，女子眯起眼睛妖媚地笑着，“这孩子还真惹人怜爱，皮肤白皙水嫩，肝脏的成色也一定很漂亮吧~”“大姐！”

“哎呀~不过是个玩笑话~小姑娘，你要是对他厌倦了，欢迎到我住的灵山游玩哟。”

女子含糊的语气显得十分惋惜，说完之后立即离开了药房，云裳吓得直打哆嗦，并将视线移回房内，发现桌上放着一块非常漂亮的碧玉。“那是什么？”

辰仙正在埋头书写，头也不抬地回道：“膏药的谢礼，她住的灵山之中蕴藏着许多美玉。”

“她是妖怪吗？”

“是诸怀。”

辰仙若无其事地说道：“她是住在滥州灵山上的妇人，被人用斧头砍伤而来此疗伤。”

云裳虽然听得满头雾水，但仍努力地想要了解现况。诸怀是一种外形酷似獓因的牛怪，喜食人肉，辰仙为何要帮她疗伤呢？云裳小声问道：“你是专为妖魔疗伤治病的方士吗？”

辰仙终于抬起头来，“我不记得自己何时成了妖魔专属的方士，不过倒也没错，我替妖魔鬼怪看病的次数的确比人多。”

“为何要这么做？”

“妖魔不像人那么贪心，而且谢礼又给得大方。”

辰仙露出微笑用手抚摸碧玉。云裳想起阿白也对白珠有所执着。阿白刚刚说什么？他说辰仙不吃粥食，云裳曾经听说有些妖魔喜爱宝玉，有些亦喜食……人的心肝，云裳心想，不如趁此问个明白吧！“辰仙，你、你不是人吗？”

云裳心跳个不停。辰仙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是又怎样，不是的话你又想怎样？这里说不定是魑魅魍魉的巢穴，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妖魔挖去心肝。”

总觉得辰仙的黑色眼眸中闪烁着绿色光芒，或许是光线的影响吧？于是云裳别过头去，“我……我一直以为辰仙是神仙。”

“神仙？为何？”

听到辰仙兴致缺缺的回答，令云裳火冒三丈，她睁大了浑圆的眼睛怒视对方，接着又对着辰仙扮了个鬼脸，“才不告诉你呢！等你不使坏了再说。”

辰仙并未答腔，云裳迈开大步走出药房，夸张地摆动双手快步穿过回廊，一回到东边分给她的房间后，她一关上门就不禁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吓、吓死宝宝了……”直至昨日为止，她都一厢情愿地认为妖魔鬼怪是不存在的，可来到这儿后才发觉自己太天真了。当日正午，云裳虽然心想八成会白费工夫，却仍端了午膳来到药房，当她看到摆在药房门口的东西时，忍不住握紧小拳头高呼：“太好了！”

那里摆着她送过去的早膳，而碗里的粥已被吃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