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身材魁梧的白耳狌狌挺身挡在辰仙面前，俨然是它们的头目。他以妖魔中最常见的绿褐色眼眸紧盯着辰仙问道：“你是白苑山的来客？”

“是也。”

狌狌们吓得倒退好几步，躲得远远的。只有那头目仍然留在原处，毕恭毕敬地向辰仙鞠躬，低头抬眼瞧着辰仙，“敝山山主曾登门造访过吧？”

“确实来过，不过他已命丧黄泉。”

周围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头目睁大眼睛，转瞬又紧紧闭上，或许是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待张开眼睛后，他用异常冷静的口吻问道：“那么，您是受吾等已故的山主所托，为了解除槐江山的危机而来到敝山的？”

辰仙坚决地摇头说道：“关于那件事情，我早已拒绝了。”

“既已拒绝，为何又闯入结界巨石之内？”

“敝山的人带来了英招的遗骸，好像是受到贵山山主之托，希望她能亲自带着骨骸来到这座山埋葬。”

“那个人是？”

“一介凡人女子。”

现场的气氛刷地一触即发，狌狌们一边高呼着“凡人”二字，一边开始埋怨。“凡人？怎么可以让凡人入山呐！”

“会被杀掉的，就像我们的主子、就像我们的同伴一样。”

“不！杀了她，只要在我们被杀害之前杀了她就好。”

“今时已不同往日，企图入山的凡人，即便是三岁孩童也要杀掉。”

“就是！”

“说得没错！”

“安静！”

头目拉高嗓门大喊，鸦雀无声般的宁静立即扩散开来，不过，仍有无数充满猜疑的眼神，像箭似地射在辰仙和阿白身上。“请恕他们无礼的冒犯。”

头目继续说道：“不过，还请您体谅吾等的不安，现在结界已经减弱，凡人已经进入这一带大摇大摆，包括敝山山上在内的妖魔们纷纷遭到杀害，这座山的子民对凡人的怒火已经沸腾。”

“我能理解。”

“感谢之至，不过，倘若敝山山主的骨骸已被蛊毒侵蚀，送回山上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英招曾说过，凡人女子的真心有如祓濯，可以消除蛊毒。”

辰仙的话似乎又让狌狌陷入沉思。“原来如此！”

许久后，头目终于自言自语说着：“既然如此，就让那位女子为他埋葬吧，槐江山山主即是槐江山本身，无论是魂魄或是尸骨，都必须送回山上。”

头目自顾自地说着，根本不加理会喧腾不已的抗议声，紧接着说道：“不过那名女子的性命，小的可就无法保证了。”

“什么！”

阿白呲牙裂嘴地发出低吼，“你们这些家伙要杀掉云裳吗？”

“即使我下达禁令，山上的妖魔们尽是些心浮气躁的粗人，八成不会听进耳里。倘若山主还健在的话，他们一定会乖乖听命，问题是山主已经不在人世。”

“嗯，确实如此。”

辰仙同意了对方的说法，头目言之有理，“可问题是，那个姑娘也相当顽固。”

一想到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辰仙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再想到回去说明探查结果的情景，辰仙便头痛不已。没想到头目又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让姑娘入山又平安离去的方法也是有的……”“什么方法？”

“假使您愿意接下星之杖，修复灵气衰竭的结界巨石的话……如何？只要结界复原，自然可以抚平妖魔的不安，那姑娘便可如愿以偿地上山埋葬骨骸，并且平平安安地下山。”

头目露出牙齿干笑。他并没有忘记山主当初为何会拖着已经中了蛊毒的身子前往白苑山。辰仙却摇头拒绝，“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请回吧！”

说着，头目指着森林的方向，“那里是出口。”

在狌狌们的哀怨眼神下，辰仙和阿白再度步入森林之中。他们默默地朝着山脚走去，而阿白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咕哝着：“云裳一定会很失望吧。”

“没办法，只能劝她死了这条心。”

辰仙默默地往前走。支撑结界巨石的阵石被盗走了，而且与结界同等重要、一直守护着这座山的神兽已经因蛊毒而死去。想必不出多久，那两颗巨石的灵气就会完全消失。就算被责问自己难道一点也不同情人家吗？辰仙也只能沉默以对。应该收下星之杖的人并不是自己，更何况在这种形式下更是不可能。辰仙心中五味杂陈地走着，突然发现阿白没有跟上来，转过头去，发现阿白竟然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山上。“怎么了？”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咱真的很希望能顺利把云裳送上去。”

“她虽顽强，不过并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英招的骨骸既然已经遭蛊毒侵蚀，就在白苑山的寒池为他埋葬吧。”

“不是骨骸的问题，咱在说的是，槐江山上不是有个清澈无比、人称浊泉的泉池吗？只要到了那里的话，云裳或许就可以看清楚她娘亲的容颜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白惊觉自己说溜了嘴而眨着眼睛。“白耀！”

辰仙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好厉害呀~原来你还有这一手！”

云裳毫无保留地夸奖对方，绮罗脸上挂着不可置否的笑容。“那个副业就别做了，靠这一项本业不就能讨生活了吗？”

云裳又正经地说道。“副业？啊，你是说扒手吗？你这人真的很有趣呢。”

绮罗坐在梳妆镜前，开始卸除华丽的妆容，她透过镜子看着云裳，咯咯咯地笑着。她们身在远离市集的客栈里。绮罗是一个巡回各地表演的杂技团成员之一，她的杂技团于一个月前来到莲州表演，尽管投宿的客栈看起来规模不大，却是一个相当雅致且住起来颇为舒适的地方。听说绮罗和另外两个小姑娘同住在这个房间，现在只有云裳和绮罗两个人待在这儿。街头的表演结束后，百姓各自散去，云裳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绮罗走来和云裳打招呼。“我要回客栈换身衣服，要不要一起来喝杯茶？”

听到绮罗的邀约，云裳犹豫了一下，但是转念一想，只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去不就好了，于是便跟着绮罗过来了。“事先声明，这不是我的本业！”

已经卸好妆的绮罗出声强调。云裳坐在绮罗正后方那张狭窄的床上，双脚晃来晃去的，眼睛顿时发亮，“你是说，还有更厉害的本事吗？”

“呵呵，你真的很有趣！”

绮罗一直笑个不停，一笑鼻头就会皱起来，卸妆后的肌肤更加白皙，和皮肤一样雪白的牙齿宛如珍珠似地，她今天将头发放下，长及腰部的黑发是柔顺的大波浪，绮罗伸手拿起梳子，这时——“我来帮你梳！”

云裳咚地跳下床，从绮罗的手上接过梳子，仔细地梳理起头发。不知何时，绮罗已经阖上眼睛。“你有一双温柔的手。”

她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着。云裳突然开口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绮罗是哪里人呀？”

“兰城。”

云裳吓了一跳，手上的梳子不小心掉到地上，绮罗回过头去，不解地看着云裳，“怎么啦？你的脸好红。”

“没、没事。”

兰城，那不正是云裳和辰仙本来要去游玩的地方吗？这个巧合让云裳心跳不已，不过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梳子，继续帮绮罗梳理头发。她果然是西域出身，双亲之一或许是沙漠另一头的人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入那个杂技团的呢？”

绮罗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仰起头来看着云裳问道：“你昨天曾经提过可能性的事吧。”

“嗯。”

这是云裳的外婆曾经说过的话，每个人生来就具备着同样的可能性，无论是天子、或是没有爹娘的孩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绮罗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实说，我现在并没有真的将全副精神投注在本业上，该怎么说呢？一直专心在某件事情上，就会觉得自己将不再是自己。”

“绮罗想做还是不想做呢？”

“有一点点兴趣啦。”

“那么就试试吧。”

绮罗张大眼睛，“你的答案真简单。”

“我们不是在谈可能性吗？不先把想做的事情全都做做看，还谈什么可能性嘛！”

云裳注视着镜子里的绮罗，发现她绿色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回望自己。流露出不安神色的眼眸让云裳想起小时候捡到的那只小鸟，她曾经捡到一只弄伤翅膀而无法飞翔的小鸟，经过两个月的悉心照料，伤好了、鸟儿得以继续飞翔，可是却一点也不想离开鸟笼。绮罗或许是在担心什么吧，她所说的本业到底是什么呢，云裳虽然不知道，不过——“一定没问题的！”

云裳一边温柔地替她梳头发，一边继续说道：“你长得这么漂亮，而且，看起来这么聪明、有本事，所以一定什么事都做得来。”

霎时、云裳似乎想起什么。“啊！不过，别再当扒手了。”

绮罗竟然厚着脸皮地笑着说道：“没错，我也觉得自己蛮漂亮的！”

还以为她会出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没想到竟然握住了云裳的手腕。“来吧，我们来交换身份！”

“交换身份？”

“你也很漂亮呀，应该会想要多打扮打扮自己吧！头发也不要老是扎着马尾啦。”

“可是，这样比较轻松……”“哎呀，不行不行，女孩子家可不能这么偷懒，你总该有心上人吧？”

云裳脸红了。“哦~~~果然被我猜中。”

绮罗故意逗着云裳玩，接着笑着起身，用力按着云裳的肩膀，强迫她坐到椅子上。立场和刚才完全颠倒了，这次改由绮罗来为云裳梳头，她用那双灵巧无比的手开始编起发辫。梳好头后，紧接着是上妆，她将白粉扑在云裳的脸上、唇上抿上胭脂，云裳不禁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绮罗的表情很认真嘛！”

“没有人会讨厌帮女孩子打扮吧。”

已经好久没有和同龄的女孩这么闹着玩了，或许是这个缘故吧，云裳高兴极了。不久后，和绮罗同住的两个小姑娘也回来了，两人马上加入玩乐的行列，互相替对方化妆、更换发型，试着换上演戏时才会穿的那些色彩鲜艳的衣裳。他们还泡了茶，四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时光就在欢乐的气氛中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