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兰觉着自家姑娘近来,娇艳得不得了。 按理说,岭南那地方又是疫症又是少粮的,往那里去过一趟,没掉一层肉算是好的,可她家姑娘,也就世子在大理寺那一个月多神思难安,世子一出来,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菱兰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要说与世子感情好吧,从前他们感情不也挺好的? 可近来姑娘就像那院子里盛开的蔷薇花似的,娇媚得让人挪不开眼。 当然,更让人欣喜的,是世子竟然为姑娘挣了个诰命,她家姑娘也终于要回国公府了! 这些日子她可听人说他二人要和离都听麻了。 一大早,菱兰就将东西都收拾好,辰时刚过,王勤生带了国公府的车马和下人来接人。 温凝没想到回国公府来得这么突然,可仔细想一想,嘉和帝都封她诰命了,她还闹脾气住在娘家,的确不太合情理。 而且国公府离衙门更近,她若回去,能省掉裴宥不少麻烦。 所以心中虽有不舍,她还是同菱兰一道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 以后还想回来住,就叫裴宥配合一下,两人吵个架好了。 咳…… 清辉堂自是已经都打扫好,乍一回去,温凝有些恍如隔世。 在国公府门口撞见裴宥和梵音音,怒而出走,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任谁都想不到,这半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清辉堂几乎没什么变化,她新养的那些花草也都活得好好的;主屋一直保持着她之前布置的模样,只是久未住人,到底缺点人气儿。 温凝拿出自己常用的熏香点上,又亲自煮了茶,再将屋子里几个绣品换成新的,喊王勤生剪了几束鲜花进来,屋子里可算没那么冷清了。 申时三刻,衙门下值。 顾飞准时在工部门口接到裴宥,一见人便急不可耐地低声禀报:“世子,夫人回府了。”
见裴宥果然松下眉眼,还罕见地扬了下唇,凑上前去:“世子,我能不能也……” “不能。”
顾飞一张脸瞬时苦下来。 他也想回府啊啊啊……夫人回府了,王勤生也回府了,就他还要每天守在那个凄冷的梧桐巷看那梵音音花式作妖! “那四皇子那边……”苦归苦,正经事还是要问的。 这两日四皇子又开始约见他家世子了。 今时不同往日,瑞王不再,出入朝堂的,就这一位皇子而已,若不出意外…… 虽说他家世子身份亦是不凡,可将来,到底君是君,臣是臣,将人得罪死了未来焉能有好日子过? 果然,世子闻言,轻蹙了眉头。 世子抿唇不语,顾飞便也不追问,直到打帘时才听得一声吩咐:“明日回府上挑几颗夜明珠送过去,答谢四皇子御前进言。”
裴宥照常去了梧桐巷,照常在梧桐巷用了晚膳,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夜幕降临,才换了衣裳悄无声息地从无人知晓的侧门出去。 清辉堂点着灯,王勤生依旧拿着灯笼为他引路。 推开房门,熟悉的女儿香带着屋子里的暖意扑面而来,转首看里间,娇小的背影安安静静地趴在茶桌上。 一颗心到底落在了实处。 温凝估摸着裴宥今夜应该能早些回来。 国公府不仅离皇宫更近,离梧桐巷也更近,他应该能比在温府时,早一炷香的时辰回来。 果然,她沐浴完,正趴在茶桌上百无聊赖地拨着灯芯,就听到推门声。 回头,裴宥眉目清隽,也正望着她。 “你回来啦!”
温凝兴冲冲地从矮榻上跳下来便迎上去。 裴宥扫一眼她的脚:“鞋呢?”
哦。 温凝又跑回去,将鞋穿上,才重新过去,伸手替他解披风。 “今日公务繁忙吗?可都还顺心?”
温凝拿下披风挂上,转身给他倒杯茶,“今日回来,见院子里的桂花都开了,想着去年说给你做桂花香囊来着,便摘了些回来,还未及晾干,但混在茶水里泡开,味道应该也不错。”
“你尝尝。”
将茶水递到裴宥眼前。 裴宥望着眼前明眸善睐的小姑娘,轻轻眯眼,并未动手。 “怎么?”
温凝偏了偏脑袋,“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贤惠,特别乖巧,打动你了?”
裴宥眼里终是映入笑意:“还真是,该有赏。”
说着,撩袍在茶桌边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薄纸,摊开,推到温凝眼前。 温凝将手上那杯茶放下,盯着那张纸,诧异地瞪大了眼。 是银票。 十……十万两?! 温凝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拿起那银票:“你……你给我的?”
不可能啊。 谁会开十万两的银票呢?一次支十万两银子,那不得疯啊?! 而且这银票下面的印章…… 裴宥直接将人拉到膝头坐下,揽住她的腰:“陛下赏的。”
温凝再看那印章,居然真的……是御印啊! “陛下说那小药商如此大义,还被冤枉在梧西关了大半个月,虽不愿透露姓名,亦不能亏待了她。”
裴宥将那纸银票拿过来,抖落得更整齐,“这银票便赏给她,日后无论何时,可向朝廷支十万两白银。”
温凝深吸一口气:“真的?”
“大胤的御印在此,还能做得了假?”
温凝再次深吸一口气:“那你就这样将它塞到袖子里拿回来了?!”
“怎么?”
“你都把它弄得有折痕了!”
温凝从他膝头跳下来,“这样的宝贝,合该裱起来供起来传家的啊你这个败家子!”
裴宥:“……” 温凝开心极了,八千两,换了十万两,还是御赐的十万两,全天下的商人就她有这一份! 蹭蹭跑到书桌边,拿了一本最厚的典籍,小心翼翼地将银票放进去压好。 “今日还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吗?”
裴宥已经拿起她倒的那杯茶,闻言扬眉,歪着身子品了一口茶:“如果终于将夫人盼回家也算的话。”
温凝面上微热,过去抢下他的茶盏,将人往浴房推:“快沐浴去吧你!”
到底回来得早了些,裴宥洗漱完才戌时三刻。 这些日子两人早已形成默契,裴宥睡前有看书的习惯,每每洗漱完往那儿一躺,就拍拍身前的空位。温凝从善如流地靠在他怀里,或与他一道看看书,或两人说说话。 温凝喜欢这样的日子,也享受这样的时光。 她从未想过她与裴宥能如此平和地相处。 “我还能和从前一样出门吗?”
回了国公府,两人也和在温府时一样,温凝窝在裴宥身前,仰着脸问,“能去药坊吗?”
裴宥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书:“为何不能?”
“那酒坊呢?”
“一样。”
“近来京中应该没什么事?”
“大抵会太平一段时日。”
“那我明日出门看戏去!”
温凝从人怀里滑出去,自己卷了被衾。 今日搬进搬出,又是整理行装又是摘桂花的,到底比平日累一些。 “有点困,我先睡了。”
她懒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便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裴宥身前空了一片,书还照旧拿着,却是侧目看蜷去床帏里的姑娘。 半晌,他将书放下,倾身过去。 “温凝,再说说话?”
这么一会儿功夫,温凝已经有些迷糊了:“说什么?”
裴宥摸她的耳垂:“说一说,那夜在梧西街头与我说的话?”
温凝迟钝地想了想,脑袋缩到被子里躲过他的手:“不要。说过只讲一次的……” “只一句,最后一句。”
“不要。”
裴宥倒也不继续,将被衾往下拉,摸了摸她头顶的发,转身熄灭灯烛,搂着她与她一并睡了。 - 日子又过得悠长起来。 京中没了瑞王,至少对温凝来说,安稳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他是不是在琢磨什么办法对付裴宥,对付温府了。 但她也没怎么出门。 马上要入冬了,她想给裴宥做一身暖和的冬衣。奈何她刺绣功夫尚可,这做衣裳……实在不太有经验。于是自个儿在房间里摸摸索索,一日一日的,快得很。 不过她还是寻空去了趟药坊,不是为生意,是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来了的月信,它赖着不走了。 原本温凝还庆幸,正好可以心安理得地不与裴宥发生点什么。 但日子拖得实在有些长,而且…… 裴宥其实老实得很。 也不知是不是那次她太过僵硬,他那么个敏锐的人,又叫他察觉到她的情绪了。 温凝让何鸾拿了脉,何鸾说无碍,只是她前些日子太过劳顿,又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 但是这么一拿脉,倒是让温凝想起另外一件事。 药坊里正好没有旁的人,温凝也就红着脸低声问道:“嫂嫂,你看我的身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鸾已经在提笔开方了,头都未抬地说道:“并无。刚刚与你说了,休息一阵,吃几方药便好了。”
“不是,是……”温凝声音更轻,“有碍子嗣那方面的问题。”
何鸾看诊时面色又沉又冷,抬起头将温凝面上打量了一遍,重新给她拿了一次脉。 “并无。”
她回答得很肯定。 温凝疑惑地偏了偏脑袋。 奇怪,她明明上辈子和裴宥那么久都不曾有过孩子,除了第一次她让菱兰给她熬了避子汤,之后裴宥都不许她用了。 但何鸾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 这夜睡前,温凝还是与裴宥聊了一下这个问题。 “裴宥,你以后会纳妾吗?”
她窝在他怀里问。 话得说在前头,她心眼儿好像越发的小了,有时想到梧桐巷都会不太舒坦,大抵是不能接受裴宥纳妾的。 裴宥倒是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那万一……”温凝坐起来,一本正经地问,“我是说万一哦。万一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呢?”
裴宥今日看的一份古籍,尤为的认真与沉静,闻言抬起眼皮,朝她脸上扫了一眼:“走都未试过,倒是担心起日后跑的问题了?”
温凝:“……” “我……就是假设一下……” “不会。”
裴宥看回书卷,重新将她拉入怀中。 “可是……”温凝轻轻抠着他的衣襟,国公府怎么会容忍一个无法诞下子嗣的主母呢? “为何一定要生孩子。”
裴宥的声音冷冷清清,突地笑了一声,“有的孩子生下来也不受期待,倒不如不生。”
这话说得…… 温凝抬头,他唇角那抹哂笑还未消散,眉目间铺满凉薄。 感受到她的目光,裴宥垂眸,那股凉薄也便淡去,眸光变得和煦:“今日这么多话,这书看不懂?”
温凝脸上一热:“谁……谁说我看不懂,我看得懂!”
裴宥略一扬眉:“古字都认识?”
温凝咽了咽口水,其实是……不怎么认识的。 可不学无术的文公子,也是要面子的! “认识!”
裴宥不信似的,指着其中一个问:“这是什么字?”
哈,这个她真认识! 温凝:“我。”
裴宥换了个字。 温凝:“倾。”
裴宥翻了一页,又换了个字。 温凝蹙眉,费劲地猜:“慕?”
裴宥再指一个。 这个简单! 温凝:“于。”
裴宥又指一个。 温凝:“你!”
裴宥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反应过来的温凝:“!!!”
真不愧是裴宥!不止想做的事,想听的话也总能有法子听到! 温凝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粉拳。 这个插曲温凝没有想太多,此前她已经被“上辈子”禁锢太久了,不想再让一个她单方面看到的“上辈子”的结局再去影响自己这辈子的决定。 万一真不能有子嗣……到时候再说呗。 捡来的一辈子,怎么快活怎么来。 何鸾开的药温凝吃了十副,月信终于止住了。 而这短短十日里,日子从秋天过到了冬天,京城由金灿灿变成了灰蒙蒙。 温凝给裴宥的冬衣终于做出一身勉强能看的,但她还是没好意思拿出手,打算重新做一套。国公府里依旧冷冷清清,长公主在佛堂不出,裴国公在书房不出,温凝和从前一样,偶尔让菱兰送些点心、汤水过去。 瑞王余党被清算得差不多,只有沈高岚依然稳居礼部尚书的位置,随着瑞王党的清除,四皇子渐渐开始有所动作。 但整体而言,京城依旧是平静的。 嘉和十六年十月,这个温凝记忆中疫症肆虐,百姓水深火热,大胤从此再不复往日繁茂的节点,已然尽数变了模样。 这一年的天凉得尤为早,十月中旬时,京城就迎来洋洋洒洒的初雪。 风雪暂歇的那个早晨,宫中传来消息,嘉和帝,废后了。 (本文首发潇湘书院,请到潇湘书院追看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