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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名“宥”,字“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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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这间佛堂在国公府开建之初便有。  芙蕖院原本就是当家主母的院子,国公府最早的那位国公夫人信佛,特地建了这间佛堂。容华嫁过来之后,只将原本的院落名字改为她喜欢的“芙蕖”,其他一应未动。  只是最初几年,她并不理佛,只在几个特殊的日子才进出佛堂。  但如今,这佛堂俨然成了她最常来的地方,佛堂内的一应物件都经她的手重新归置过。  只除了佛堂早已有之的几扇殿门。  仍是古式的高门窄窗,一旦关上,佛堂便一片阴翳,见不到什么光。  容华并不太喜欢将佛堂的烛光点得太亮,因此现下屋子里光线略有些暗沉。  她照常跪坐在蒲团上,手中一串佛珠,裴宥来了,她便将木鱼放至一旁,垂眼捻着手中的佛珠。  裴宥亦跪坐在蒲团上,同从前他来佛堂一样,正在长公主对面。  “恕之,楚珩为难于你?”

朝堂之事容华仍旧是清楚的,近来楚珩在揪着裴宥那批从天而降的“丛樹”不放手,在她想来,近来也就此事值得裴宥来找她。  毕竟此前她就清楚,她那儿媳,张罗了一家药坊。  可裴宥声色清朗地否定了:“并非。”

容华抬起眼皮:“那你这是……何事如此匆匆?”

竟连一件衣裳都等不及换。  “母亲,此事原本也不急,甚至……”裴宥的眼垂得低,看不见其中芒光,“我想过永远不与母亲提。”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从最初的怀疑,到逐渐接纳,到后来越来越多引人生疑的蛛丝马迹,可没有人点破,他亦不想提及。  甚至前几日他才与温凝说,要同她搬出国公府,日后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可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愿,他想放下,偏偏有人不断提醒他不能放下。  “母亲。”

裴宥的眼睫动了动,抬起眸来,平静地望着长公主,“当初您认我回府,为何不将我的名字,改回原名?”

容华捻着佛珠的手蓦然一顿。  “国公府的世子走失时才两岁,还未及取字,但他是有名的。”

裴宥望着长公主:“他叫裴湛。”

容华的眼,蓦然就红了一圈,眼里瞬时蓄上眼泪。  勉励眨了眨眼皮,将水雾咽下,尽量平着声调道:“恕之,当时与你提过,是不想你觉得太过陌生,亦是感念你养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  “没有一个母亲,找到失散多年的孩子之后,能容忍自己的孩子顶着别人的名字活着。”

裴宥淡声道,“况且这个名,这个字,并不是养父母给我的。”

“名‘宥’,字‘恕之’。”

裴宥扯了扯唇角,“她想要我宽宥什么?又想要我饶恕什么?”

容华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宥,不敢相信他竟仅凭一个名字就生疑。  “恕之,你是觉得母亲对你不够好?”

“不,就是你们对我太好了。”

裴宥垂下眼睑,轻轻笑了一声,“陛下对我封赏厚重,母亲对我宠溺纵容,陛下屡次要将昭和公主配给我,母亲在得知阿凝有孕的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我也曾怀疑过,到底是我多疑,还是内里别有乾坤。”

“母亲,连聘礼单子都要给陛下过问,一年前那场大婚,陛下出力不少罢。”

容华扣着佛珠的手指有些发白:“恕之,母亲只是习惯了凡事找陛下商议罢了,陛下是你的舅舅,所以……”  “可是母亲,真正的裴湛早便去世了不是吗?”

裴宥抬眸,“母亲不愿承认,但父亲为他立了牌位,每年清明,每到他的忌日,都为他焚香祭祀。”

容华的手微微一抖,面色发白,眼底又渗出些殷红。  “母亲不用怪父亲。”

裴宥淡淡道,“你知道我养了一批暗卫,我就住在国公府,这些事情要查起来,并不难。”

容华张嘴,可喉头哽住,一时未能发出声音来。  “我也曾想过,或许我的生母身份卑微,见不得光,生下我迫于无奈送我远离京城。”

裴宥坐得端正,尚未全干的几缕发丝贴在鬓角,眉一低,便显出几分颓丧来,“可陛下当初要将昭和公主许给我,看起来并非儿戏。”

“便是这一环节,我始终想不通。”

“直到有一日,我听人提起谢家军,提起曾经的谢小将军,说谢小将军耍得一手好枪。”

裴宥默了默,才道:“母亲,你尚且不知,我会武罢?”

容华诧异地看着裴宥。  裴宥笑了笑:“四岁那年,我在山上遇到一位武者,称我天赋异禀,与我有缘,要教我武艺。”

“每一两个月,他都会去看我,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儿,教我些新的招式,有时甚至直接给我银两。”

“他要我对此保密,说日后若有机会,京城再见。”

“可八岁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出现过。”

裴宥抬眼望着容华:“他亦耍得一手好枪,有一次我捡到他掉落的腰牌,上书一个‘谢’字。”

“十五年前,谢小将军离开岭南,战死北疆。”

曾经以为的偶然,以为的奇遇,原来都不是。  曾经以为的迫于无奈,以为的身不由己,原来也不是。  那么早就已经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的所在。迟迟未去找他,不过因为一开始,他就是不被期待的。  “还要说更多吗?”

裴宥静静道。  天光早已大亮,可并未能照入这庄严的佛堂。  一尊金佛在上,几盏红烛在侧,裴宥的脸色并未被映成暖色,眼底亦未照入烛光。他仍旧净白着一张脸,眼神淡漠到仿佛在说的事情与自己全然无关。  容华的唇抖了又抖。  她没想到。  她根本没想到裴宥今日来找她说的,会是这一出。  她没想到裴宥早已洞悉一切,更没想到,谢南辞早在十几年前便得知此事,甚至找到了裴宥。  作孽啊!  他谢家何以如此作孽啊?!  容华不语,裴宥便继续道:“母亲应该还记得那个荷包,被当做遗物埋进衣冠冢的那个荷包。”

“荷包在埋入衣冠冢之前,有一张纸笺在内,上书‘名宥,字恕之’。”

“那张纸笺,我幼时当做生母给我的馈赠,每日都会拿出来看一看,上面的字迹我早已烂熟于心。”

“前些日子昭和公主传阿凝入宫,给了她一本皇后娘娘亲手抄写的佛经……”  “够了!”

容华突然哽声道,“恕之,不说了!”

她通红着眼,支起身子,倾身扶住裴宥的手臂:“恕之,不要计较这些了,母亲……母亲一直将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母亲会疼你,母亲会宠着你,你不需要……”  “我亦不想计较。”

裴宥仍旧那样清冷,“母亲,他们若不来找我,我绝不会去找他们。”

无论有多少线索握在手中,无论多么明显的暗示摆在眼前,无论嘉和帝表现得多么亲昵,只要他们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皆可以熟视无睹。  “但有的人,太过分。”

裴宥望着长公主,眉眼间的冷戾露出锐利的锋芒来,几乎是咬着牙道,“母亲,他们太过分。”

岭南众人他可当那些人罪有应得,王氏夫妇他可安慰自己并未得逞,温庭春他大不了让那些暗卫多跟他几年。  他想过放弃。  温凝跟着他受的委屈够多了,他不想她连一份普通的安生日子都过不得。  但有人太过了。  望归庄都是些不问世事的妇孺书生,昨夜那遍地的杀手,分明是意在屠庄。若他的暗卫再晚到半个时辰,那个世外桃源就会变成尸山血海!  “母亲,我要见他们。”

裴宥收回那股冷戾之色,又恢复到惯常的淡漠,“我不屑索取什么,他们能给予的,我亦并不想要。”

“但我要见他们。”

裴宥黑色的眸子沉静地望住容华长公主,“以臣子之外的,另一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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