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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设有总兵府,未在附近再单设官驿。
温凝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裴宥。 不,应该不是碰到。 “你特地来找我的吗?”“你不是在督建学堂吗?十六不是说你去过楚地之后又去益州了,和我的行程一样呢!”
“那些跟着你的是驻边的兵士?你不会又要来戍边罢?你这也太忙了!”
裴宥只留了顾飞和徒白,跟着她回了客栈。 回房的路上,她便忍不住问个不停。 “你何日来的雁门关?今日刚刚到吗?你要来找我为何不给十六传个信?”
“幸亏我尚未打算提前回京,否则你不是扑了个空?”
房门打开,温凝还在继续:“你看你这么突然来了,把菱兰都吓傻了,刚刚差点要给你跪下,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了。”
刚刚进房,门“啪”地一下关上,人被抵在了房门上。 正要出口的话也戛然而止。 房内还未及点灯,久违的熟悉气息由上而下地笼罩下来。 一时静默。 虽说日子过得飞快,可他们分开得…… 到底有些久了。 温凝不自觉地缩着脖子垂着眸。 突然重逢,欢欣是欢欣,雀跃是雀跃,可刚刚她不停地说话…… 其实也是在掩饰久别重逢时那一丝微妙的尴尬。 这会儿他抵靠过来,她的心跳一下子突突地,好快。 “倒是外面的水土养人。”
一开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温凝抬眼。 幽暗的房间里,轮廓亦是熟悉的。 他就在门边,虽是低着头,可客栈廊道上的烛光照进来,仍旧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那颗小痣也是熟悉的,双眸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此刻凝在她脸上,里面像是有黑色的漩涡。 “那般聒噪,怎又不说话了?”
他将身子俯得更低,几乎要抵到她的额了。
温凝面上腾起热意,声音不自觉地细软:“你……” “你……”声音更轻,“弄疼我了……” 身前人嗓音发紧:“这就疼了?”摁着她便亲下来。 温凝呜咽一声,想要说话,被他尽数纳入腹中。 想要动一动,被他剪住了双手。 他并不似春季他们分开时那般温柔了,吻得又急又凶,扣着她的腰将她带离房门,又步步紧逼,令她步步后退。 他却丝毫未曾离开她的唇。 一直将她抵到床榻间,扯她的衣裳。 “我……”我们一句正经话都还没讲呢! 声音被没掉。 “你别……”那么用力。 再次没掉。 “我……难受。”
裴宥终于稍稍放开她一些。 耳边都是他的喘息声。 温凝的呼吸也有些快。 他亲得太凶了,她刚刚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裴宥的手托着姑娘的后脑,借着床帏间微薄的月光凝视许久未见的人。 不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实在有些难以克制。 温凝亦望着裴宥,眸子里有些许水色。 裴宥重新轻轻地亲她。 那只手也不再那么粗鲁地撕扯衣裳,而是慢慢地解扣。 温凝面上难免更热:“你不是……嫌弃这种地方不干净?”
“你看我能忍?”
再次吻她的唇。
再这么亲下去,明日……唇又要肿了。 “你……”温凝推开他一些,“你换个地方亲。”裴宥倏而笑起来:“好,换个地方亲。”
“保管亲得夫人满意。”
温凝轰地一下,幸而房中未点灯,否则那张脸恐怕要红得滴出血了。 “你……”她愤恨地踹了他一脚。 刚刚那股久别的微妙生分感消失殆尽。 他还是那个他。 讨人喜欢的时候,是全天下最好的又又姑娘;惹人嫌的时候,恨不得一脚踹得他求饶。 当然,裴宥显然不是会因着她那一脚就求饶的人。 他真换了个地方亲,换了个让她更难以招架的地方。 温凝恨不得将脸埋在被子里。 罢了罢了,今日不将他喂饱,是难得好好说话了。 总归……她也很想他。 温凝再次稍稍推开他一些,一个翻身,主动亲住她最喜爱的喉结。 - 一番耳鬓撕磨,温凝趴在床头抽鼻子,像极了许多个在清辉堂的夜晚。 裴宥过来吻她的眼泪。 温凝不客气地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太过分了。 明日那膝盖肯定得青。 才半年而已,就本性暴露,那么凶那么狠。 那么一下,裴宥哼都没哼一声,倒是低笑:“是为夫鲁莽了,待会儿轻一些。”
温凝瞪大眼,还待会儿? 还想再来? 都什么时辰了?! 明天还让不让她出门了?! “你来雁门关做什么?没有公务?什么时候走?!”
温凝小声愤愤道。
“十一月了,你说我来做什么?”裴宥翻过趴着的姑娘,“还没玩儿够?”
当然玩儿够了。 可想到他刚刚那么凶,就有些气鼓鼓。 “罢了,没玩儿够再玩一阵子。”
裴宥又道,“我在洛阳等你。”
温凝这才抬头看他:“你要去洛阳?也是督建学堂么?”
“嗯。”
“那……那我同你一道去。”
温凝瓮声道,“这雁门关凉飕飕的,怪冷的。”
“哦?”
裴宥垂眸望他,光线暗淡的床榻里,仍旧能看到他黑眸中流淌的清浅笑意。
“好啦是我想念你,不想这么快与你分开。”温凝觉得她其实也没那么气,“你去哪里我同你一道就是了。”
裴宥捏起她的下巴,沉着眸子便要亲下来。 温凝躲了躲:“你让我歇一会儿。”
裴宥的动作也便止住,转而搂住她。 “这半年见过什么新鲜玩意儿,看过什么新鲜热闹,说来听听?”
说起这个,那可有讲不完的话了。 温凝当即兴致盎然地说起来。 “后来你猜怎么着?”
温凝说起那些有趣的事情,眼睛里便闪着光,“那抛绣球的新娘子,直接将两名男子都拉入喜堂,说虽是绣球招亲,可招的,是入赘的亲,‘嫁’进来之后,孩子日后是跟她姓的,家中财产也与赘婿无干。”
温凝说的,正是她在益州时撞见一的一出绣球招亲。 两名男子一并接到绣球,都抱着死活不放。 “两名男子一听,都是一愣。”
赘婿之风在江南不少,可益州还不曾有过。
“当即就有一名放了手。”“另外一名白着脸道,‘赘婿便赘婿,小生心仪小姐,不图小姐家财,孩子跟谁姓又有何妨’!”
“新娘子当场同他拜堂,引得街头巷尾议论了好多天,可并没有多少人说新娘子的不是,还有许多人认为合情合理呢!”
温凝当然不知道,这些日子十六跟着她们,除了保护二人安全,还练就了一手的文字功夫。 毕竟每晚一篇小作文,想不进步都难。 是以,这些事情,裴宥其实都知道。 但他仍旧饶有兴致地听温凝说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面上的笑容,甚至在她结束的时候抚过她的眉眼:“日后,每年都允你出门两个月。”
温凝不可置信,几乎要从床上爬起来:“真的啊?!”
“亲口答应的事,我何曾糊弄过你?”
裴宥将人揽入怀里。 他再不愿看到温凝死气沉沉,郁郁寡欢的模样了。 她合该就是这般生动,这般肆意的。 “那我就趁你每次出远门的时候出去!”
温凝搂着他的脖子,开心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裴宥,我怎么觉得你……”温凝蹙眉。 人还是那个人。 可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温凝。”裴宥垂眼看她,语气极为平常,“你那时,为何给自己的小名叫‘小雅’?”
温凝一怔,整个人愣住,面上的笑容亦僵住。 她裹着被衾,坐了起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宥。 裴宥只着了一件里衣,亦曲腿坐起来。 他的语气平常,面色亦极为平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温凝,我都知道了。”
温凝鼻尖一酸,双眼瞬间覆上水色。 裴宥望着他,眸色浅浅:“半年前我去慈恩寺,在慧善大师的禅房,做了三日的大梦。”
“一梦一生。”
“温凝,发生过什么,我都知道了。”
温凝的眼泪掉下来。 “别哭。”
裴宥揩她的泪,“你知我舍不得你哭。”
温凝的眼泪却掉得更凶。 “都过去了。”
裴宥将她拥入怀中。
温凝趴在他肩头,眼泪仍旧在掉:“那你……你有没有怨我……” 裴宥哂笑:“我有何立场怨你?”“你都记起来了?”
“不是记起来了。”
裴宥认为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是都知道了。”
即便是为期三日的梦,那也是梦。 与一时一刻,一日一年的亲身经历不同。 尽管梦醒时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可情绪平定,他仍旧不认为他与梦中人,是同一个人。 “你希望我是记起来了?”
裴宥扶正她的身子,眯着眼望她。
温凝还沉浸在他居然也会梦见前世的混沌中。 什么“记起来”“都知道”的,有什么不一样? 可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预感的。 在楚河边绞尽脑汁给他写回信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最早时,她给他写过很多“情书”。 那些“情书”全被他烧了,她都看到过灰烬。 那时她就想,裴宥他会不会……也做一些奇怪的梦。否则他怎么对她说做梦,丝毫不诧异,还那么笃定她有一个“梦中人”。 只是他既能梦见前世,为何会不知她就是小雅,她没有想不通。 “罢了,管那么多做什么。”裴宥望着眼前泪眼朦胧的姑娘,“是我便是我罢。”
他轻嗤:“那些事,除了我,还有谁敢对你做?”
低头亲她。 温凝脑中纷乱,情绪亦是纷乱的。 瞒了这许久的事,她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有人知晓的事。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难怪慈恩寺回来的那夜,他那么反常。 难怪他突然松口,亲自送她离开京城。 他什么都梦见了吗? 上辈子她的经历,他的经历,她的结局,他的结局,他都梦见了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独他二人有这样的机缘呢? 与慈恩寺有关吗? “还是这么不专心。”
裴宥叹气,咬了一口她的下唇。
温凝吸了吸鼻子。 算了罢。 正如他所说,都过去了。 那曾经历历在目的上辈子,于她而言,亦早如一场缥缈的梦境,许久不曾想起了。 人事皆已不同,还纠结那许多做什么呢? 裴宥亲得温柔,温凝回应得亦轻缓。 冬日的夜晚,窗外的雨终究凝成冰雪覆盖天地。 帐中却是春意盎然,情暖绵绵。 到底是一夜放纵。 第二日,温凝睡到晌午才起身。 外头已经是银装素裹。 温凝担心影响裴宥的行程,匆匆收拾了一番,发髻都没敢让菱兰梳复杂的,妆容也只简单应付,过得去就行。 做这些的时候,她将十六喊了出来。 让他留在此处,同另外两名暗卫一道将她采买的那么多东西先送回京城。 不想裴宥进来,又说他亦回京。 “不是去洛阳?”温凝望着铜镜理的自己。
还好裴宥不喜欢在她身上留印子,脖子干干净净的。 “本就途径洛阳,过去打点一番即可。”裴宥坐在一旁等她梳妆。
温凝品出意味来。 原是她在雁门关逗留的话,他便在洛阳多待几日等着她。 她回京的话,他也能马上回京啊。 直白点说,他就是特地来接她的嘛。 温凝没忍住扬起唇角。 简单收拾过,两人一并下楼。 不想楼下有个不速之客。 温凝想着自己对这儿比较熟悉,特地快了裴宥几步。 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一人惊喜的声音:“文妹妹!”温凝:“……” 孽障! 温凝调头就往回走,恰恰撞上裴宥的胸膛。 还没来得及摸脑袋呢,就听裴宥一声冷笑:“文妹妹?”
温凝:“……” 也不顾她的反应,抬脚便走了出去。 楼下那邱公子,自然不是与温凝有多深的缘分。 而是花了重金打听到温凝的行踪,一路跟来的。 好女怕郎缠,他模样家世都尚算不错,又与她哥哥有一番交情,待他跟她到京城,何愁好事不成? 看她“羞涩”跑开,正要上楼追,便见廊道走出一人来。 玄色锦袍,银冠束发,腰间一柄银色长剑,同样一张脸,却与当年在江南时大为不同。 又沉又冷,上位者的矜贵由周身溢出。 哪还是当初那位一袭白衣,传道受业的儒生? 可这也不妨碍他对来人的景仰啊! 邱公子怎么都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裴…… 哦不,如今是太子殿下了! 激动坏了,一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 还未回过神,就见他的文妹妹垂着脑袋跟人出来了。 下一息,那人回头,朝身后人伸出手:“夫人。”
声音不咸不淡,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他耳中。 邱公子张着嘴瞪大眼,整个儿傻了。 温凝就知道,裴宥不会轻易绕过此事。 一手掩额,挡住朝她看来的震惊目光,另一手放在裴宥掌心,由他牵着下楼。 出了这么一茬,温凝都不想与裴宥一道了。 正好他打算自己骑马,一个翻身便利落上马。她得了自由,忙抬脚往马车去。 还没走两步呢,裴宥拉长了尾音:“文妹妹?”
温凝真的很想捂脸。 回头,见他扬着眉头,一脸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温凝丧气地垂下脑袋,踩着小碎步走到马边,拉拉他的袖子,朝他眨眨眼。 裴宥从善如流地伸出手。 她搭上去,踩着马镫上马。 雪后放晴,阳光是冷白色的。一行人准备妥当,缓行出城。 没怎么起风,可天气到底还是冷的。 温凝裹在裴宥的裘衣中。 “我……我跟他没什么。”
关内人多车多,裴宥的马步子慢悠悠的。
温凝窝在他身前小声地说:“我什么都没做,他自己要凑上来的。你别生气好不好?”仰起脑袋看他。 裴宥目视前方,眉目浅淡,不置可否。 “不信你问十六。”
温凝继续道,“都是他缠着我,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同他说。”
裴宥眉尖轻扬。 温凝悄眼看了下四周,支起身子,快速地在他下巴亲了一口。 裴宥面上总算有了笑意。 可真难哄。 温凝心下腹诽,嘴里却是在说:“我的夫君脾气最好了!”
裴宥不着痕迹地扬起了唇角。 温凝也跟着偷笑起来。 “对了,你何处来的佩剑?”
温凝摸一摸他腰间那冰凉凉的剑鞘,“你又开始习武了吗?”
裴宥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我将老师请回东宫,做太子太傅,另拜一名师父研习武艺。”
“我瞧着顾飞穿着都不一样了,你给他授官了?”
“他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
温凝默默想了下,哇哦,正四品呢! “我二哥哥是不是也入詹事府了?”
这段时日,她自然与家中也有书信往来。
“嗯。”“那大哥呢?”
“他在大理寺便极好。”
“近来京中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
“那……”温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现在是不是……姓‘楚’了?”
楚……宥? 仿佛有了一个新的夫君是怎么回事…… 裴宥垂下眼睨她:“在想什么?”
“……在想今后如何唤你。”
“随你。”
“那……”温凝勾下裴宥的脖子,小小声,“宥……哥哥?”
悄咪咪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放开他便往皮裘里躲。 裴宥眸色沉沉地瞥她一眼,扬鞭打马。 马匹骤然向前,温凝一声惊呼。 笑声掩埋在飞扬的尘埃中。 这一日京中也下过一场大雪。 温庭春刚刚下值,便搓着手给过世的夫人上了一炷香。告知她女婿去接闺女去了,不日便会返京来看她。 温阑下了值径直去如意药坊,天冷路滑,他要亲自接何鸾回家才放心。 温祁百无聊赖地在詹事府琢磨,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段如霜那小丫头怎就那么难哄呢? 崔嬷嬷缓着步子走进芙蕖院,笑吟吟地与长公主说国公爷包了画舫,请她去赏雪后夕阳。 长公主嘴里没说去或不去,看了眼妆奁上的胭脂,到底起了身。 谢南栀由久病的沉疴中拔身而起,亲自去御膳房给嘉和帝炖了一盅暖胃的汤。 这一日极其平凡,又极其普通。 没有战火肆虐,没有流离失所。 夕阳落下时,身处异地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绯红的霞光。 韶光悠悠,时岁静好。 马匹上的姑娘笑吟吟地靠在身后人的怀里,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雁门关。 故土安泰,亲友皆在。 她携着心爱的郎君,归家去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