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的正厅,温庭春与沈高岚一左一右正在主座,两人一边品茶,一边议论着此次春闱。 虽成绩未出,但据闻有几位的文章博古通今,惊才艳艳,令翰林学士张伯仲拍案叫绝。 “听闻擢升此次也参与了会试?”
温庭春饮了口茶水,将话引入正题,“擢升果真不负当年你我所期,善武能文,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晋,字擢升。虽是沈家二公子,却被寄予重望,从他的名字就可见一二。 当年温庭春与沈高岚一同受诏回京,沈晋恰在梁氏腹中。两人一边喝着意气风发的酒,一边为他取了这个名字,意在“步步高升”。 “他这是被惯坏了!”
说起这个沈高岚音量高了三分,“此番他执意参加科考,若真能挣得什么名头便罢了,若是……” 沈高岚叹口气:“全京城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沈兄当年便是二甲进士,虎父无犬子,颢儿进了翰林,擢升又能差到哪里去?”
沈颢是沈家大公子,沈晋的哥哥。 “颢儿此番倒着实令我意外,我本以为……” “咳……” 梁氏在下座听着两人聊些有的没的,好不容易将话引到了沈晋身上,眼看又要跑偏,有意咳嗽了一声。 今日来此可不是闲聊的,别又像前两次那样无功而返。 沈高岚的话戛然而止。 他当然知道这声咳嗽是何意。出门前梁氏千叮咛万嘱咐,今日务必得把温沈两家的亲事说清楚。 当年沈晋五岁,温凝尚在腹中,每每两家会面,沈晋就在温夫人身边打转,对腹中胎儿充满了兴趣。他与温庭春就此打趣,若腹中是个女儿,便让沈晋娶回家罢了。 的确如梁氏所说,只是酒后一句玩笑,并未下过正式文书,也未交换过信物。 可他与温庭春不止同朝为官,更有同袍之谊,有三十多年的交情。这么些年过去,这桩婚事也早在京中被人传道,叫他如何说得出“澄清”的话? 温庭春默默拿起茶盏。 其实他也有些明白。 从温凝及笄,沈家已经来过两次了,每次都言语踟蹰,话不及重点。 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二人都是科考出身,在朝廷并无多少根基,当年玩笑时二人都正得新帝重用,蓄势待发,旗鼓相当。然而十几年过去,沈高岚依旧深得帝宠,官拜二品礼部尚书,他却只是个没有多少实权的鸿胪寺卿,就连家中两个儿子也不如沈家二位有出息。 沈家怕是有了旁的想法。 只是他瞧着温凝似是对沈晋有意,且这桩婚事京中许多人都知晓,倘若不明不白地退婚,阿凝该如何? 所以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沈高岚若不愿认这桩婚,便自己开口,给出一个万全的主意,他若应了,也算沈家欠温家一个人情。 梁氏不停地给沈高岚使眼色,沈高岚低头饮茶,只当没看见。 温庭春同样吃茶,眼前发生了什么,他也没瞧见。 梁氏气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分明在家中说好,今日这趟必须得把那不明不白的婚约说清楚了,否则日后晋儿如何娶妻? 梁氏心一横,笑吟吟开口道:“温长兄,此番我夫妻二人前来,其实是想将多年前的一个误会澄清。”
当年原本也就随口一句玩笑,若不是温家那两个儿子混不吝,成天把那句玩笑话挂在嘴边,何以会传得满城皆知? “温长兄,阿凝是个好姑娘,生得貌美,又端庄贤惠……” 这话梁氏说得倒是真心,她曾经也一度将温凝当儿媳来看。 可这婚事,得讲个门当户对是吧?如今她沈家什么门楣? 温家至今还住着十几年前的老宅,上书“温府”,可他沈家,早在三年前就搬进御赐的新宅,大门上挂的是御笔亲书的“尚书府”。 她的相公是朝廷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她的大儿子已入翰林,她的小儿子不到二十就有战功在身,是当朝最为年轻的小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那她家的儿媳,岂是温凝这种家世能配得上的? 温凝此时已在正厅的屏风后,她知道梁氏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下一句她便会说当年酒后谈笑,沈晋还小,温凝甚至还未出生,婚事自然当不得真,如今孩子们都大了,须得早日对外澄清,以免耽误各自婚嫁。 上一世这句话是从传话的婢女嘴里听见的,听完之后她还掩面哭了一场。 这一次温凝没等梁氏将这句话说出口,将将挤了些天真的笑容挂在脸上,便从屏风后出去:“爹爹,听闻沈伯伯,沈伯母来了?”
菱兰晚她半步,没能将她拦下,懊恼地跺了两下脚,才忙跟着出去。 正厅三人对温凝的到来都很是意外,不约而同都望着她的所在。 温凝落落大方地行礼:“见过沈伯伯,见过沈伯母,见过爹爹。”
“和爹爹就不用多礼了,怎的到这里来了?”
温庭春这话是对温凝说的,看着的却是跟在旁的菱兰。 菱兰本就羞愧没能管住温凝,半蹲着身子没起来,现下更是抬不起头来。 “阿凝听闻沈伯伯沈伯母过来了,想着难得三位长辈都在,是澄清误会的好时机,故,特地赶过来了。”
又是误会? 三人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 温凝再次福了福身子,温顺的眉毛低垂着,柔声道:“当年爹爹与沈伯伯酒后谈笑,沈二公子才五岁,阿凝甚至都未出生,婚事自然当不得真。如今我与沈二公子都长大了,还请三位长辈及时向外澄清此事才好,以免耽误各自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