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姑娘还有心情在这里看首饰,整个温家现在水深火热,想必你还不知道罢?”
赵惜芷尖利的嗓音,夹着幸灾乐祸响在耳边。 温凝看着眼底那枚栩栩如生的蝴蝶发簪,眼神未动,只稍息后,眨眨眼皮,懒洋洋道:“是吗?”
赵惜芷看她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更是来火:“可怜温大人待你如珠似宝,听闻你的嫁妆可是去了他大半身家,这私下经营酒庄,还胆大妄为,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莫不也是为了给你多攒些嫁妆?”
一旁的菱兰欲要上前,被温凝无声地扣住手腕。 她半倚在那陈设着各式首饰的柜台边,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盯着那只蝴蝶慢悠悠道:“赵姑娘倒是知道得挺多啊。”
“你以为我是你?被关在国公府里当金丝雀很舒服罢?”
赵惜芷盯着她看起来不甚在意的脸,恨不得搜刮出脑中最恶毒的话语来,“金丝雀就是金丝雀,玩物就是玩物,你以为世子爷当真喜爱你?若当真喜爱,便不会由着你父亲被停职也不吭一声,不会由着你的两位兄长四处奔走而无动于衷,从你的美梦里醒醒罢!”
温凝轻轻笑了一声。 若不是赵惜芷依然这么蠢,这样的说辞,她简直要怀疑她也是重生的了。 “金丝雀”,“玩物”,可不就是她上辈子最喜欢拿来刺她的用词吗? “若不是当真喜爱,也不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进门了,你说是吗赵姑娘?”
温凝一手紧紧扣着菱兰,不许她出声,淡淡地睨了赵惜芷一眼,接着另一只手轻轻点了下那根蝴蝶发簪,“掌柜的,扳指还没找到吗?帮我把这根簪子包起来。”
“来了来了,夫人久等了!”
赵惜芷眼睁睁看着温凝眼皮都不眨地将她看了一月余的簪子拿到手,临走前还折步回来,一脸温柔地“好心”提醒: “对了赵姑娘,下次相见,记得喊我一声‘裴夫人’。我夫君脾气不太好,人又小气,若是像上次那样,要赵姑娘舍了那许多珠宝首饰,亲自写信来赔罪,我也于心不忍。”
赵惜芷一下子愣住。 上次居然是裴世子在为她出气吗? 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赵惜芷用力地跺了几下脚,只恨不得将眼前这家店都砸了! 而那头温凝踏出铸芳阁,脸上的笑容就沉下去,街也不继续逛了,冷冷吩咐了一声“回府”,便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菱兰就急急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这才几日功夫,怎地突然就说老爷假公济私中饱私囊?咱们的酒坊被人查到了吗?可那是您和二公子经营的,与老爷没有关系啊!”
“菱兰。”
温凝拍拍她的手背,“你先莫慌,让我想一想。”
其实刚刚赵惜芷说的时候,她就已经想了个大概。 能算得上“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又与酒坊扯上关系的,大抵是之前洗尘宴上用自家酒坊的酒水,被人查到了。 大胤明令禁止官员从商,若真如赵惜芷所说,酒坊是在温庭春名下,那就不是停职,而是直接问罪了。 “菱兰,你近来可曾听说朝中有什么事发生?”
温凝沉思几瞬便问菱兰。 菱兰想了想,摇头:“国公府的下人实在嘴紧,我还是未与他们混熟……” 见温凝不语,菱兰又道:“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恩威并用,该装可爱装可爱,该装笨蛋装笨蛋,将那些嬷嬷们笼络起来,没多久咱们就和在自家府上没两样了!”
这话说得温凝“噗嗤”笑出来,拧她的耳朵:“还有没有大丫鬟的样子了。”
菱兰吐吐舌头:“我是真觉得我没做好……” 就如那赵惜芷所说,待在国公府里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怪你。”
温凝冷哼一声,“待会儿回去,你煲碗汤去。”
“煲汤?给国公的吗?”
“不,给你家姑爷的。”
菱兰正要面露喜色,便见温凝又一声冷哼,眼睛里藏着刀子似的。 温凝可不就是眼里藏着刀子,她还恨不得让菱兰直接在汤里加一把砒霜算了。 狗男人! 她就知道他不会让她那么轻松地做个无所事事的“世子夫人”,每年还给她那么多银子。 这才成亲第几日?就拿她出来挡刀了! - 裴宥刚刚下值,顾飞就将温凝今日出门的事儿传给他听。 “好像说碰到了赵家那位姑娘,离开时夫人面色不太好。”
顾飞原本想加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在赵姑娘那里吃了什么亏”,瞅一眼自家世子岿然不动的脸色,又闭嘴了。 他又开始看不懂了。 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急匆匆把人娶回来了,掐指算算,除了新婚第一夜,第二夜世子在工部彻夜未归,第三夜在祠堂跪了一整夜,之后就…… 睡书房去了? 顾飞抓抓脑袋,帮裴宥打帘。 “没去找她两位哥哥?”
裴宥边进马车边问。 顾飞摇头:“没有。命人直接回府,好像还亲自下厨房了……” 裴宥眉尾微扬。 不按常理出牌,反常必有妖。 “今夜给清辉堂留出条道来。”
坐下裴宥就淡声道。 顾飞还躬身拉着帘子,有些不解。 前些日子徒白暗地里将国公府的下人盘查了一遍,里头各路来人可不少,也就清辉堂,下人五根手指数得过来,全都是自己人,所以世子不急于处理那些人。 可为何要刻意让那些人靠近…… 裴宥慢悠悠拿一卷马车上的书册,扯扯唇角:“总得让人拿点东西回去交差。”
- 温凝很有耐心地等到裴宥在前院用完晚膳,回了书房,才去小厨房取汤。 临走前,又抓了一大把辣椒粉塞里头。 砒霜不敢用,别的总还行! 顾飞见到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行了个礼就退出几步远,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一丘之貉。 温凝瞪他一眼,才端着汤走进书房。 这还是温凝这辈子第一次进裴宥的书房,进去就下意识先打量了一眼。 竟没有如同上辈子那般清寡,书依然不少,可墙面上挂了几幅画,桌案和茶几上还摆放着两盆鲜花,给书房增添了不少生气。 裴宥可不是这么有情趣的人。 大约是他那位时常笑眯眯的忠仆,王勤生的手笔。 温凝端着汤水过去,见裴宥站在桌案前,长身玉立,窄腰微弯,挥毫落纸。 抬着眸远远看一眼,他竟在作画。 状元郎能诗善画,可她上辈子都只见过他几幅旧作,不曾见他有过这样的闲情雅致。 呵。 “裴大人心情不错啊。”
温凝不轻不重地将食盒往桌上一放。 裴宥似乎这才发现温凝进来,抬起眼,黑湛湛的眸子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继而落在那食盒上,扬眉道:“娶得贤妻如此,裴某岂有心情不悦之理?”
温凝默默冷哼一声,将食盒里的汤盅取出来,放在桌上一声闷响。 “那裴大人快将这汤喝了,你家贤妻熬了一下午的心意呢。”
裴宥低眉看温凝眸中藏火,隐而不发的模样。 红唇轻抿,眉尖微扬,眼尾还泛着一丝冷意,倒是别有一番娇态。 可他又不傻。 “夫人辛苦了,可惜为夫刚刚用过晚膳……”裴宥眼神凝在温凝脸上,唇角略带些笑意,突然平下语调,“徒白”。 徒白由房梁跃下,无声拱手候命。 裴宥敲敲汤盅:“夫人赏你的,拿去罢。”
温凝:“……” 徒白一脸不敢相信。 “你和顾飞一起用了罢。”
裴宥又道。 国公府的伙食当然不差,可这汤,是夫人辛苦熬了一下午给公子的呢!他们公子那么宝贝夫人,居然赏给了他们,换言之…… “谢公子!谢夫人!”
徒白一脸感激地拿着汤盅,兴冲冲就走了。 温凝:“……” “好了,没有旁的人了。”
裴宥放下作画的笔,做到桌案后面的椅子上,捋了捋方才挽起的袖口,抬眸望着温凝道,“温姑娘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温凝犹在琢磨那碗汤里到底放了多少辣椒粉,闻言愣了下。 刚刚来时压的满肚子的火,被这么一打岔,居然七零八落了。 罢了,她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与裴宥交流? 上辈子她梗着脖子与他吵了那么多架,并未在他身上讨到什么好处,反倒是之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譬如那次在山崖底下,她装可怜说狐裘好贵,裴宥竟真给了她两千两银子。 他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说不定。 心念一转,温凝眼尾的那抹冷意便消散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抹狡黠的笑意。 “今日去铸芳阁,看到这个温润莹白,与大人颇为相配。”
温凝摸出袖子里的锦盒,递给裴宥,“大人看看可还欢喜?”
裴宥很是意外地扬眉,瞥一眼她眉尾的笑意,将锦盒接过来。 打开便见到一枚暖白的玉扳指躺在里头。 温凝又见他眼皮肉眼可见地跳了跳,也看不出他是否喜欢,倒是直接将扳指拿出来,扣在了大拇指上。 这扳指可不比那根蝴蝶簪子便宜,应该不至于不喜欢。 温凝也就软下语调:“今日在铸芳阁,还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大人不妨说给我听听,近来朝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我温府又是否出了什么事?”
屋外,徒白和顾飞非常公平地将一盅汤分成了两等份。 两人都有点舍不得。 这里头可都是新婚夫妻间的拳拳爱意! 徒白:“你先喝。”
顾飞:“你先喝。”
徒白横顾飞一眼,磨磨蹭蹭,一点都不男人,举起碗就喝了一大口。 夜色已浓,两人又远离书房,顾飞看不清徒白此时的脸色,只觉得他一口下去之后,好像连呼吸都没了。 “好喝吗?”
徒白:“……好……咳……好喝……” 如此好喝吗?激动得嗓子都哑了! 顾飞不再犹豫,仰头将整碗汤都倒了进去。 屋内,温凝问完那句话,便隐约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消失,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而裴宥一直把玩着自己拇指上那枚扳指,或是摩挲或是旋转,没有答她的话。 就在温凝怀疑此路不通,裴宥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就如那个大大的“无”一般,是如论如何都不会告诉她的时候,裴宥突然抬头。 嗓音略有些奇异的沙哑:“想知道?”
温凝当然点头。 裴宥朝她招招手。 温凝从善如流地过去,半蹲着身子,搭上椅子的扶手,离他近一些。 原以为他是要低声与她说些什么,不想人还未抬头,下巴便被两指挑起来。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暗淌着流光的黑眸:“再喊一声夫君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