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个病人，这样下去即便有丹药补给，他的身体也吃不消。和施针不同，这些处理都需要消耗大量的心神和体力，丹药无法补充。小女孩拿着帕子给白愈擦汗，他脸上的疲惫愈发明显。“阿愈哥哥，你还好吗？”

“嗯……把纱布……唔——”白愈的眼前突然一片昏花，刚想站起来吩咐负责后勤的百姓搬运新的伤员，却险些倒了下去。“小伙子！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要是你也累倒了，我们才是真的束手无策啊！”

那名已经变成独臂的军士大叔虚弱地喊了一声，却依旧中气十足。“大家都还需要进一步处理…我不能再让伤亡继续扩大了！”

白愈还是打算强撑，一名年迈的老人扶住他，眼神悲戚且坚定。“我儿子都这么说了，你就先休息，都是百岁的妖族，更何况他们是军人，哪有这么容易死？”

“是啊……我爹都不在乎我这点伤，你还怕啥！死了就死了，我是战死，也算死得其所！”

独臂军人笑了笑，笑容很勉强，却让白愈稍稍心宽一些。还好，还有力气说话，还有力气笑，至少说明还有救。他的余光不自觉地瞥向旁边的尸堆，说不出的难受。更多的人，被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变成尸体了。白愈的确看过很多很多人死去，却没有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让他感觉心凉和无力。这就是战争吗？无情地碾压所有——生命、历史、城市、文明——曾经在他眼中是那么值得敬畏的存在，在战争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自诩医术绝伦，到了战场，才发现能做的是多么无力，他自身又是多么渺小。真正能在战争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像沐殷和龙染一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妖族！有了强大的力量，伤亡就会大大减少，甚至若是拥有堪比神皇的力量，倾轧得对手不敢来犯，又哪里会出现这样的悲剧？“姐姐…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去战斗…可不受伤又如何能变强呢……”白愈坐在角落，看着来往的血城百姓，双眼无神，喃喃自语间，也产生了无限的迷茫。曾以为当了大夫，学了世上无双的医术，他就能拯救很多人，就能在死亡面前不再无力，到现在才知道，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还是因为母亲和姐姐把小时候的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太平盛世，或许研究医术的确能促成那样的场面，只可惜，面前的现实告诉他并不一样。灵界的战火不断，但也仅限于庞大的势力纠纷，可小地界出身的人，如他，能看到的，能感受到的都极其有限。他其实知道，但只觉得那些距离很远，也与他无关。“真的无关吗？”

青年看着染血的指尖。清水都用来清洗伤员的伤口，他的羊肠手套已经隔绝不了那些血迹，透在手指上。若是真的无关，那这些温度，曾经在指尖停留又在人身上消失的温度，难道不是真实的吗？“我也许做不到…可我想努力试试，哪怕姐姐你不愿意……”她对他自是保护宠爱到了极致，巴不得让弟弟专心地只做喜欢的事情，不受任何束缚，也不用担心任何存在会施加压力。他一直对这份恩情的深重感到负担，一种甜蜜的负担。可现在才知道，姐姐这样做背负了多少沉重的代价……“原来你一直不让我们知道你在外面经历什么，并不单纯不想让我们担心……”白愈以前不明白，现在却清楚姐姐的苦心。她希望他们能保持初心，不被时代左右梦想和信念。不知道世道的残酷，慢慢磨练自身，成为理想的自己，即便离开也能昂首挺胸地活着。村子虽为“逆浪”，可真正顶着时代浪潮逆风前行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个每每归家只会展露笑颜的坚强女子而已。“我还怪她…那么多次…真是白痴……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啊…”他之所以到现在才清楚，理由无他，因为姐姐这次也一如既往地，为了保护重要的人，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为他们挡去风雪和伤害。他本以为她看得很浅，只是浅薄地不想让他们多担忧，可姐姐却想得很多——她就像一株不肯放任种子离开的蒲公英，甚至把种子们包裹在花瓣里，任由风吹雨打，只有等到种子们的绒毛都丰满富足，她才会恋恋不舍地松手，让家人飞向更远更高的天空。她知道，那时候的小蒲公英们，也有了足够在陌生土地扎根的能力，也有了在艰险环境里生长的挺直脊梁。因为他们是半妖，本就因为血脉缺陷而不自信的他们，姐姐深知过早面对外界会带来的痛苦，所以宁愿把他们集中在她的温暖所在，不让他们太过远离。可姐姐也明白这样不好，她还是会放弟弟妹妹们去和别的妖族接触，即便家人会因此受到伤害，即便她每次都被气到背着逆浪的大家去报复那些人……总是笑得最开心，让人想得最单纯，却承受得最多，背负得最重…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狂妄自大到觉得自己要比她成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