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现在要换身干净衣服！你让人给我弄套新的过来！”

对这些海国的妖族，慕氿并没有多少温柔谦和，显然他们也没有多深入的了解。而且这些人似乎是收到了某种威慑才会对她这般恭敬，既然不是真心相待，倒也没什么怀柔的必要。那位侍女被慕氿嚣张至极的态度吓得不轻，唯唯诺诺地点头之后迅速撤了下去。慕氿换好新的衣服之后继续提出了很多无礼的要求，本以为这些侍从多少会有些不耐烦，好歹也会和涂山月反映一下情况。但他们还是一声不吭地接受了她的条件，慕氿也不是随意发脾气的人，一来一去逃脱的计划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她身前放着各种珍奇水果，灵气浓郁，此刻却没了继续品尝的心情。“算了……果然这种办法不适合我……”慕氿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抬头看向还在不断送来她所需物品的侍从。“跟涂山月说，我走了，回灵陆，海边等他送我，记得带酒。”

说完慕氿就召唤出千锻锤，横扫一片侍从，转身出了房子，在庭院连续加速，一跃而起，冲出院落。反正他不想见她，话都说不上一句还想把她留在这里？做梦！慕氿一边越过警戒线一边迅速朝着街道上疾驰。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那些侍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慕氿都已经逃出了海国花街，她们才慌乱不堪地奔走相告。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职责任务了……那位小姐实力很强，她们拦不住……只是这下主人肯定要发火了！分明叮嘱着要好生照顾，无论什么要求都要答应的！“走了？！”

涂山月的姿容和之前的妖艳妩媚截然不同，从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听到慕氿自行离开之后，心中的颓然彻底败露，气势也消失不见。“主上！我等真的拦不住那位小姐…本以为慕大人是伤势未痊愈……可刚才她的动作……”战战兢兢的侍从一脸恐惧，涂山月继承玉藻前的力量之后也从原本冷淡的花魁变成了杀伐果断的妖族大名，而他的力量和气度也让大多数大名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这位慕大人是他从影域里带出来的姑娘，他们这些新来的侍从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主上的确非常重视慕大人，要是真的降罪下来，恐怕在场的人无一人能够活……涂山月的头愈发痛起来，身上逸散的阴气就快席卷周围的一切，那侍从连忙继续说——“慕大人说让您带着酒去……去海边送行！”

他不知道转述慕氿的话究竟能不能让涂山月息怒，只是这样再一言不发，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带酒送行？”

涂山月笑容嘲讽，一只手捂住眼睛，“分明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让我去送她？”

他已经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她分明知道……他所求不过让她留下！留在一个他创造的和平的海国，一直在他身边不好吗？她当初按照自己的意愿把他救下来……那为何他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让她留下？只要她留下，改变心意……一直留在海国，他完全可以试着让她慢慢接受现在的自己……他有把握让她回心转意的！归根结底，最后竟是连一个机会，都不肯施舍给他……“喜欢喝酒？”

涂山月的表情愈发执着癫狂，唇角的笑容也诡异而恐怖。“可以……你喜欢喝……那我给你带我亲手酿的樱花酒……”海国边境，晴空万里，慕氿直接用贮石里的宝玉和穷苦人家换了条渔船，确认船体没有破损之后，径直将渔船推进海里。“姑娘……你真要这样直接渡海？”

一边收了宝玉的渔夫也很是担忧，这渔船顶多在近海徘徊，这姑娘一来村子里就大张旗鼓地说要租船渡海去灵陆……这怎么使得啊！“对啊！”

慕氿一边回答一边将下海的绳索和船锚都丢开，“我妖力很强，就算溺水大概在半路也能游回去的！”

“可是……可最近咱们这边的海域情况都不很好，阴气大乱，海中的鬼怪肯定躁动不安……这不是你能不能渡海的问题啊！”

老伯也不希望慕氿现在离开，但这姑娘实在是急切得紧，也只能不断劝说。“没事的啦！我死不了的！”

慕氿也不在乎所谓的海中鬼怪，总不可能比大名城的鬼怪还可怕吧？说完她就一脚把渔船蹬进海里，自顾自地跳了上去，意气风发。“谢谢您的船！宝玉尽量还是到城里去换钱吧！我过来的时候这边一路上山贼很多，治安不好可别乱露财啊！”

说完她就准备驾驶渔船离开，老伯也不再多说，突然一股阴森的风刮来，整个海边的空气都开始颤栗。“就这么想走？都不等我？”

涂山月的声音带着难以压制的愤怒，他身上的阴气还没很好地融合，而大半的神魂都已经撕裂用来修补慕氿的残缺。近日来的头痛折磨着他的身体，也让涂山月对力量的掌控愈发失衡——他本是想等到彻底恢复再去找她！等到她看到自己不会露出面对那个人一样的嫌恶神情！结果呢？她是知道的……她应该知道……明明知道却还是要走！海水被蓝色狐火径直蒸发，慕氿也不再远行，从船上跳下，双足就那样直接走入沸腾的海水之中。涂山月立刻撤开了狐火，咬牙切齿地看着慕氿，提着樱花酒壶的手被捏得指节发白。“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要走的。”

慕氿很自然地看着涂山月，料定他不会伤自己半分，表情也颇为恣意飒然。“我本来就不是对任何人唯唯诺诺的家伙，之前也是合作，各取所需而已，问题都解决了，你现在不也挺好？我为何要留在这里？”

她的散漫和不屑跃然脸上，好似之前的搏命根本不值一提。涂山月怒火中烧，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是啊……他一开始就是想利用她的——那最后反悔，能怪得了她？联想起之前慕氿的恭敬和保护，似乎都是在大名城崩溃之前，她从头到尾都在贯彻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变了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附近已经没有渔民继续停留，也无人敢观望两人的情况。涂山月刚才把海水蒸发的举动，无疑证明了他的强大和霸道——虽觉得那姑娘的确可惜，但一般的渔民可没胆子和他抗衡。慕氿见他不说话，眉头皱起，然后转身继续上船准备离开。没兴趣了解涂山月怎么想，她如何醒来她清楚，可终归她是为了救他的命才会变成那副模样。现在很好，她活着，他也活着，还活成了妖族大名，距离他离开海国的梦想已经很接近了吧？那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慕氿坚决的背影似乎狠狠地撕裂了涂山月所有的尊严和骄傲，他颤抖着咬着牙齿，喊出一句话——转瞬又没了底气。“我想你不走……”他说不出口，他怕最后说了，用这种身份……用肮脏的身份去博取她的同情，都施舍不到挽留的允诺，那他宁愿强行把人留下！一辈子没向谁低过脊梁——到头来败在了最不屑的感情上……也是可笑！“为什么这么说？”

检查被烧焦的船底，慕氿面色淡然。“你不会回来了！”

涂山月眼眶发红，他如何不清楚？要是这次的消息他没有封锁，慕氿早就成为整个海国的众矢之的，她这次走了怎么可能还回来？慕氿不可能不清楚，否则怎么会走得这么急切？“嗯，我的确不回来了，因为没有回来的必要……”把船底用妖力暂时修补之后，慕氿接着说——“我到这边的时候在山贼那里拿了不少刀具，带回去研究也是一样，都挺精良的。”

反正想要拿到的东西都已经到手了，慕氿已经没有再来海国的必要。她只是说出了最开始他就明白的想法，可却比说谎都让涂山月难过。竟然是连敷衍都不屑了吗？还以为……他以为搏命的情谊，她好歹会顾及他的感受，现在看来竟是自作多情罢了……“你走……可以，不过我按照约定来送你，这樱花酒，你想喝，也只能在海国的土地！”

慕氿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饯别酒在灵陆也是不能带走的，至少得和友人一起在出发的地点喝完，这是礼数，并没有什么不妥。“成，我喝完再走，不过你准备了好菜没有？”

他笑容骤然明媚，带着惊心动魄的美，和之前形成极为诡异的反差。“当然有，保证你永生难忘！”

入夜，天穹渐渐转变为浓烈的深紫色，而海面之上，不知火燃起，漂浮在水面上下摇摆，甚是迷人。海国边境，一场异常绚烂盛大的烟火表演在慕氿眼前展开——星火摇曳，那位之前在涂山月提及传说中出现的鬼怪凤凰火也在海边上空翩翩起舞，带着温暖火光的羽毛下坠，落在海面上。和不知火不相容的阴气炸裂开来，就好似在水面上炸裂的烟花，接二连三，将平日漆黑的海国边境变成了星火璀璨的仙境。就连在海边永眠的骸骨，看起来都是那么古朴静谧，不再带着死前的狰狞和疯狂。慕氿坐在一个红木制作的木轿之上，涂山月的妖力运用似乎比之前更加纯熟，借物御空也轻而易举。上一次慕氿是一个人喝的樱花酒，而且还是在狭窄的卧室，自然是没有品出酒中的意境和风味。涂山月默默地为她点上一盏樱花清酒，旁边狐火化灵的分身不断递上各种美味菜肴，看得慕氿目不转睛。“慕氿，你知道我为何喜欢酿造樱花酒吗？”

他的语气严肃又庄重，让慕氿没办法当做玩笑。可看着他虔诚又专注的动作，慕氿的回答又不假思索——“你喜欢樱花，所以想把樱花的风味保存下来。”

她觉得涂山月就是因为喜欢樱花才这样做，花魁的身段，以他的性格，若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怎会做这种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嗯……我喜欢！”

涂山月很少这样直接地看着一个人，而他这次却异常坚决地注视着慕氿，也不容许她的视线有躲闪。女子只是有些茫然，旋即笑了笑——“樱花很美啊！你喜欢也正常——我也觉得好看！”

她并不想思考涂山月言语里的深意，故而也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涂山月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慕氿把樱花酒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露出满足的神色，摁在身后的手指才彻底放松。“我喜欢樱花，可独一朵樱花很单薄……樱花的花期也很短……”他随手用狐火凝结出一枝樱花树干，上面的淡粉色樱花带着狐火的灼热温度。“可我喜欢，即便是花期短暂，也用最短暂的生命去绽放最绚丽的光华，我也想像樱花一样，为自己的花期去搏一次……”慕氿的脑袋有些诡异地迷糊起来，摁住自己的太阳穴，涂山月的声音落在耳边，但却逐渐听不真切了。“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想搏一次的花期……”还未做出多余的反应，她的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合上，然后倒在涂山月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