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之后一直到现在好几个月了，宋芷澜一直都没有足够的勇气敢来这里面对母亲和外婆。上一次若不是宋斌出了那样的事，她或许一直都不敢来看她们。只是那天太过于匆忙，而她又被警察拦下，所以准确来说，她还是一次都没有来看她们。今天，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看望。来之前宋芷澜在花店买了两束菊花，顾斯珵提了点水果和糕点，于是两人便在山坡下停车，穿过墓园的大门径直向上爬去。宋斌死之后身体被埋在了宋家的墓地，跟母亲和外婆并不在同一处。一来宋斌是曾经宋家的家主，是宋家的人，理应归入宋家的祖坟。二来，她想母亲和外婆应该也不想在下面还见到他。今天的天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就跟宋芷澜此刻的心情一样。顾斯珵沉默地陪在宋芷澜的身后一路缓步往上走，直到停在了一座墓碑前。顾斯珵抬眼去看那座墓碑。墓碑上有一张很小的、黑白的女人照片。那是宋芷澜的妈妈，曾经凉城有名的美人。顾斯珵曾经见过这位传奇女性的照片，再加上宋芷澜与她的母亲长相上极为相似，所以只一眼顾斯珵便知道眼前照片里的人便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岳母。他不自觉站直了些，似是想在岳母面前好好表现。然而此刻宋芷澜根本就没心情去在意这些。她手里捧着两大捧菊花，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墓碑。她维持这样的状态很久，最后还是顾斯珵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特意买的花，还不舍得给妈啊？”
宋芷澜似是一瞬回过神来，她看了眼男人淡笑着的脸，重新转回视线，轻轻地将怀中的一捧花放在了母亲的墓碑前。而另一捧……她往旁边走了两步，在顾斯珵疑惑不解的注视下站在了旁边的墓碑前，然后轻轻地蹲下身放在了前面。顾斯珵不自觉抿了下唇，仔细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看得不是特别清楚，只能隐约看出来是一位老妇人的照片。很陌生。顾斯珵确定这人自己不认识。他静静看着宋芷澜瘦削而又挺立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些慌，说不上来的感受。五年了，有五年……宋芷澜没有来看她们了。她看着她们的照片，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顾斯珵抿了下唇，将手中带来的祭品也都分别放在两座墓前。来的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宋芷澜要求他买这么多东西，却原来……是为两个人准备的。“妈妈，外婆，我来看你们了。”
宋芷澜轻声说道。顾斯珵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得抬起脸看了眼宋芷澜。宋芷澜仍是目视前方看着她的两个亲人，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顾斯珵沉默地直起了身，静静地看着那座陌生的墓碑。那是……宋芷澜的外婆？他从不知道她有外婆。“妈，外婆，你们别怪我啊。不是我不想来看你们，而是……之前我太忙了，一直在国外。你们看，我这不是一回国就来看你们了吗？”
宋芷澜眼眶微红，蹲下了身子将带来的糕点拆封。“我还记得你们最喜欢吃这家的老式糕点了。也不知道你们那边儿有没有这东西，怕你们嘴馋，所以就给你们买来了一些……”宋芷澜旁若无人地跟两个早就已经逝去的亲人说着话，似是忘记了还有顾斯珵的存在。而顾斯珵也从未上前打扰她，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陪伴她。宋芷澜跟她们说了很多。有自己在国外有趣的见闻，还有生活的琐碎，以及关于孩子的一切……总之，她说的，全都是这分别的五年中美好的事情。宋芷澜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所以停下来的时候便感觉到嗓子有些肿痛。她停下来歇了会儿，通红的双眼静静看着两座墓碑上的照片。许久，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妈，外婆，这是顾斯珵。你们可能不认识他，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顾斯珵神情有些怔忪，他看了眼宋芷澜平静的侧脸，没有说什么就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淡声说道：“妈，外婆。”
男人的话语似是被吹散在了风中，宋芷澜目光落在外婆的照片上。老人的笑容是那样的慈祥善良……“顾斯珵，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一瞬间，宋芷澜似是终于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顾斯珵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外婆。外婆她……是怎么去世的？”
墓碑上有往生之人的生卒年份，所以顾斯珵便知道宋芷澜的外婆就是在五年前去世的。而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们或许正在经历彼此之间最大的矛盾，也经历着最痛苦的阶段。而就在宋芷澜最累最难的时候，她的外婆……去世了。这么大的事情顾斯珵完全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宋芷澜有一个外婆的存在。他忽然觉得……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宋芷澜便瞒了他许多事。她好像……从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宋芷澜头也没回，就只是看着外婆的照片淡声道：“因为宋斌记恨我母亲，所以从不允许别人提起我母亲，自然也不允许我和外婆亲近。所以有很多年外界都以为我是宋斌和白丽英的孩子，自然也就没人知道我还有个外婆。而我一直都是偷偷去外婆家，当初也害怕让宋斌知道，所以便从未对人讲起过我还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外婆。”
顾斯珵的眉头微微一皱：“连我也不说？”
“没必要。”
宋芷澜淡道，“告不告诉你，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顾斯珵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吞下了嘴边的话。他没有资格去争辩，因为……宋芷澜说的都是对的。当年的他那么混蛋，他凭什么要求宋芷澜全心信任他？顾斯珵苦涩地笑了下，眼眸之中多了几丝落寞与悔恨。宋芷澜垂下眼，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很依赖我的外婆。我的生活太复杂也太累了，不论是宋家千金大小姐的身份，还是顾家少夫人的身份，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我知道这些都是我自己求来的，我没资格去抱怨，我只能咬牙忍着。可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总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候。而那时的我即使没有任何人维护没有任何人爱我也不怕，是因为我知道总有一个人会默默支持我、爱着我、给予我无限的包容。”
宋芷澜的话让顾斯珵无地自容。是因为当初她的这份痛苦里，也有他的一份。宋芷澜静静看着外婆的笑脸，神情忽然一变，就连语气都一下子尖锐起来。“可是上天总是不肯怜悯可怜人。外婆突然出了车祸，连嘱咐的话都不曾对我说过，就没了。”
顾斯珵一怔。而此时宋芷澜却是冷冷地笑了下，无声的笑。她转过了脸，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斯珵的，忽然问道：“顾斯珵，你看着我外婆的照片，都不觉得眼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