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德斯隘口唯一的战地医院的一角,十几名医生与护士,正在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房间中忙碌。医院二楼最里侧的抢救室门外的灯光,正闪烁着“手术中”的字样。洁白的病房一角,放着一架铺着雪白床单的钢管床。在那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位橙色头发的女孩。嘉洛尔·卡申科夫,联合王国的魔导上士,北非战线的新人,同时也是艾丽最亲近的友人。此时的嘉洛尔,并没有系着她那标志性的马尾。连着两个小铃铛的头绳,此时正寂寞地躺在床头柜上。一头松散的橙发,正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少女平时总是挂着笑容,或是各种颜艺的俏脸,像抹了粉笔灰一样煞白。病床旁的铁架上,挂着一小袋抗生素溶剂,正滴滴嗒嗒地顺着输液管,流入没有血色的手臂。厚厚的绷带与纱布,缠卷着在同龄人中显得高挑的身躯。在额头垫着的纱布下面,还渗着些许暗红的血渍。围在少女周围的,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师和护士。但他们只是围在少女的身旁,观察着她趋向于稳定的身体状况。虽然看着危险,但此时的嘉洛尔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或是留下后遗症的隐患。真正危险的,是在隔壁床位的另一名重伤者。“医生!伤者心率下降,脉搏开始减弱!”
“强心针,再加5剂量的强心针!静脉注射,慢慢推进去!”
“下肢大面积烧伤,失血过多。该死的,这货是O型血,杰克,去查查血液库存!”
“伤者要醒了,再打一管镇定剂!”
穿着白袍的医者,正在和死神与时间搏斗。以拯救生命为目标的战斗,往往比以杀戮为目的的要困难百倍。而身为701中队队长的玛丽,与同样担心着队友安危的魔女们,只能堵在手术室的门口,烦躁地来回踱步。“医生,医生!请问一下,纱罗和嘉洛尔的情况……”一位穿着白袍的医生推开手术室的房门,向着走廊的另一头直直地奔去。一直站在墙边抱胸等待的卡罗中尉,立刻就跟了上去,急切地询问着伤者的安慰。向来就为人大大咧咧的她,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焦躁藏在心里的人。“两名伤者情况正在好转,我们会尽我们所能的。还请您让一下,我还要去血库拿血包。”
还带着乳胶手套的医生,轻轻地拨开了挡在他路上的卡罗。这种问话,他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来问话的人,只是想得到一个保证,或者说一个承诺罢了。“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救活她们的。”
这种话,名为杰克的医生就算忍着隐隐作痛的内心,也无法说出。作为医疗器材和条件匮乏的战地医院,根本无法对伤患的治疗做出任何保证。“呼……”玛丽上尉翘着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吞吐着淡紫色的烟雾。手中没有过滤嘴的卷烟,已经快要烧到手指了。在她的身边,已经哭红了眼的丽塔小姐,正缩成一团,把脑袋埋到膝盖之间。没过几秒,从冷库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几袋备用血的医生,冷着脸一头钻回了手术室里。而走廊里的气氛,再一次陷入了冰冷与凝滞。“我们自由高卢的人民,永不会屈服于艾里安的爪牙之下!我们的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都是人类最勇敢的战士,都是最坚固的防线!在帕瑞斯冰冷的土地上,无数的英雄离我们而去,但我们失败了么?不!绝不!千千万万的英雄们,会继承他们的……”摆设在普通病房里的收音机里,正播送着自由高卢政权的领导者——戴高乐尔将军的演讲。长距离的电波传送,与收发机站的多次转接,让收音机里的人声,有种让人恼火的失真感。——嗒嗒嗒。从楼梯道的位置,传来的急促脚步,打断了魔女之间略微沉重的无言。一个黑色头发的娇小少女,从楼梯口冲出,然后直奔手术室的方向。“啊,又要变吵了。”
才刚刚安抚下啜泣的丽塔的玛丽队长,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啊,丽塔!嘉儿她,嘉儿她没事么?”
和玛丽预想的一样,从机库一路狂奔过来,已经气喘吁吁的艾丽,一把抓住了满脸不知所措的弱气眼镜,大声地问道。“那…那个……艾丽…呜哇…”然后,刚有点冷静下来的趋势的丽塔,又有种要开始哭泣的趋势了。“闭上嘴安静点,艾丽·吉尔曼。这里是医院,注意保持肃静。”
带着火星的烟头,已经烧到了玛丽脱掉了手套的手指。在察觉到手上的灼热之后,玛丽立刻将夹着的香烟,按灭在实木的长椅上。燃烧殆尽的烟灰,在椅子的漆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啊,队长!嘉儿她,嘉儿她不会有事吧?”
在近乎晕厥的紧张感中,艾丽甚至完全忘记了与长官对话时,应该保持的尊敬。但是,在场的人里面,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再去在意这些小细节了。“够了,给我闭嘴,吉尔曼上士。真担心你朋友就乖乖等着,不然就去写任务报告。”
面色有些疲倦的上尉,用命令般的口气回应了艾丽的发问。玛丽在胸口的口袋里摸索了两下,掏出一个扁平的烟盒,然后从里面抽出又一条烟卷叼在嘴里。“怎么可能闭嘴啊!嘉儿她…嘉儿她还在里面…”手术室门上,与血的颜色一般无二的标牌,不断刺激着艾丽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如果真要类比的话,艾丽现在的心情,大概比出门买菜回家的老婆,看见自家老公不知怎地就被人捅进了重症监护室的状况,还要更无措一些。可能是在今天一天里见得有点多了的原因吧,血肉之躯的人类们,那各种各样的悲惨死相,异常简单地就可以被少女带入,并加以重塑。“会不会残疾?伤势有多重?最重要的…会不会死?”
这些诅咒一般的诘问,不断地在艾丽的脑海中盘旋。用冷酷的话来说,不管是701中队里的哪位受了重伤,甚至是战死,都不会让自认接受能力不错的少女如此狼狈。毕竟有远近亲疏的关系在,作为自认为的“嘉儿的饲主”,艾丽对嘉儿的关心,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强烈吧?但是这份关心所产生的焦躁,却化为了朝向同伴的讪怒与推卸责任。“玛丽队长你,不是说绝对没事的么!昨天你不是这么保证过了么?!”
真是丑陋的嘴脸。少女的理智,在脑海中大声咒骂着自己难看的表现。但是声带组合出的质问,已经无法被阻止。人类思想中的暗面,正向世界展现着自己怪物似的容颜。玛丽·普莱斯并没有回答。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从窗户透射进来的日光,阻挡了来自黑发魔女的视线。左手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身下的长椅上,像是在为流逝的时间计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玛丽姐!你倒是说…”一只有力的纤细手臂,打断了艾丽发泄的嘶吼。君君少尉戴着黑眼罩的面容,飞进了少女的视野里。君君少尉加大手臂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将只到她胸口的艾丽扭到了自己身前。然后——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彻底终结了走廊里聒噪的闹剧。“太难看了,吉尔曼上士。在发言之前,先想好自己的立场与身份。”
冷若冰霜的声音,像一桶凉水,从头顶浇灭了艾丽脑海中所有的念想。在少女印象中一直带着温柔微笑的副官脸上,现在只有仿佛能刺穿皮肤的严厉。“是…长官……”像是条被主人踹了的哈士奇一样,艾丽一步一拐地走到了墙边,顺着刷了白灰的墙面滑坐到了地板上。方才这里的响动,吸引了医院里其他人的注意。但在大概猜出这里发生了什么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持沉默,并离开不管。就算701中队的各位,以前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战斗减员的状况。但终归,这种事情不是可以去习惯的东西。所谓的看惯生死,也只是麻木的自我逃避罢了。“嘉儿……”艾丽紧握着手心里的十字,将开始泛红肿起的脸颊,藏进了膝盖与大腿后面。体感时间的流逝,几乎成为了永恒。“医院的挂钟是不是坏了”这种错觉,开始重复地出现。而在急救室大门的另一头,主手术台几米外的床铺上。披散着橙色头发的少女,正做出0w0的表情,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小艾丽…好软…嘿嘿嘿嘿嘿……”正在忙着为另一名魔女烧伤的腿部做最后处理的医生们,对视了一眼,纷纷表示我们什么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