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09日北美联合洲首都圣·沃尔顿特区不列颠尼亚的英雄,德尔·玻尔中校讨厌和两面三刀的家伙们打交道。一言以蔽之,就是他讨厌政客,并且讨厌和政客类似的家伙相处。但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和个人的意志喜好无关,这是他现在的工作。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这次工作的主要负责人,并不是玻尔中校。就算他是“喀潘利亚的英雄”,“情报官出身的传奇炮手”,“女王骑士勋章的授勋人”,但仅仅作为一介中校,甚至不久前还只是中尉的他,依旧无法被托付过于重要的责任。和能力,出身,荣誉这些都没太大关系,仅仅是资历,经验,还有最重要的——信任方面的不足罢了。对于一个两个月前,还在前线的师属参谋部吃土的家伙,就算女王本人出面说好话,总司令部的元帅们也是不会听进去多少的。更何况,女王本人也不会去过问这种事。现在的玻尔中校,正坐在富有老牌资本主义情调的待客室里,向面前来自不列颠的欧式瓷茶杯中,用小夹子一点一点地夹着方糖。宽阔的房间四壁,都贴着装饰华贵的墙纸。地板上则是整齐的大理石地砖,还有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他现在所坐着的橡木沙发上,垫着厚厚的天鹅绒坐垫,以免坐在上面的人感觉到不适。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无意义地卖弄资产。就像家财万贯的暴发户,在向家道中落的老牌贵族,炫耀自己的收藏一般。当然,对于并非贵族或是大资本家出身的德尔先生来说,这种过分华丽的环境,只会让他在感叹的同时产生不舒服感。矮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边上,摆着一小盘没人动过的巧克力蛋糕。并不是因为它的味道不好,正相反,北美联合洲的特级糕点师的杰作,就算因为材料匮乏,而基本没有加入可可粉与砂糖,也是绝对处于水准之上的。真正的原因,是它面前的客人,没有丝毫的食欲。“打扰了,德尔·玻尔中校,会议即将开始了,请准备入座吧。”
不知何时已经占到了待客室门口的服务生,优雅地弯了弯腰,做出了“请跟我来”的动作。不列颠的英雄长呼了一口气,一口气喝完了面前的红茶,却因为它过分甜腻的味道而皱了皱眉头:“糖加太多了…”中校用雪白的餐巾抹了抹嘴唇,又整了整军礼服的衣领,然后跟随在侍者的身后,走出了写着“不列颠尼亚联合王国代表休息室”的房间。在这次远离本土的会议中,比他高级的长官,与比他低级的书记员,早在会议正式开始前,就进了会场进行各种准备。不列颠的代表团里,被赋予了“准点报道”这一特权的,就只有他而已。相同的情况,也出现在了作为东道主的北美联合洲,与作为访问者的布尔什维克联邦身上。就军事,经济,和资源储量来说,足够瓜分全世界的三大集团,早在其他与会国家代表到场前,就开始了无关紧要的扯皮和博弈。在从各国代表休息区,到主会场的通道里,各个国家的代表团,与联邦和联合州所属的,并不怎么重要的闲人,都脚步匆匆地向着前方开启的大门走去。从走道前方,布尔什维克的休息室里走出来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她穿着很有无产阶级土包风格的军服,带着压低的帽子。从体形和露出的下巴来看,年龄可能不比初中生大多少。但是她军服胸前,垂挂着的红旗勋章,却在向看见的所有人宣誓着少女的英勇。“喂喂…法师中尉么…”德尔中校瞟了眼少女右臂上显眼的军种识别徽,在心里庆幸了一下自己似乎不是这次会议里官阶最低的倒霉蛋。其实,除了和军方代表一起来的警卫班与勤务兵以外,真正负责正事的军官们,没有一个是低于上校的。所以对于能多一个同为“英雄花瓶”的人物,曾经“独自击杀超巨型种艾里安”的德尔,还是十分高兴的。“至少不用再玩一整天钢笔了…”带着略微兴奋的情绪,德尔中校加快了两步,追上了斜前方的中尉少女。这与搭讪之类毫无绅士风度的行为无关,只是对于同类的问候而已,德尔可以用刚才桌子上蛋糕的名义,对自己远在大洋另一边的未婚妻发誓。“啊,您好,美丽的军人小姐,我是联合王国军的德尔·玻尔中校,请问您这几天过的愉快么?”
脸上挂着自以为完美的笑容的中校,以不是很熟练的俄语开口道。“……苏维埃联合军,伊尔娜·帕夫柳琴科中尉。我不喜欢‘小姐’的称呼,请以军阶称呼我,中校同志。”
有着软软的金色短发的中尉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联合洲的这几天,我充分感受到了资本主义的腐败与黑暗,谢谢关心。”
与中校蹩脚的俄语相反,苏维埃联合军的军人少女,说着一口除了口音外几乎完美的英语。但是话的内容,却让德尔中校勾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啊…哈哈,是么?伊尔娜小…中尉你真幽默啊。”
尴尬地碰了个软钉子的中校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最终把话题转到了少女丰满双峰前的勋章上,“那个…那个小旗子一样的,是红旗勋章吧?听说它只会被贵国授予给最英勇的战士,想必中尉你也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勇武传吧?”
听闻此言的伊尔娜,转头看了看中校身前的“女王骑士勋章”,以了然的神情点了点头。“哦,看来中校同志就是那个‘独自斩杀’了超大艾里安的英雄了呢。相比起中校,下官的功绩就完全不值得一提。只是侥幸成为了整个联队里,唯一一个没有翘辫子的人而已。当然,比起能够独自一人地操纵要塞炮组射击的中校,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德尔中校的面色一僵,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他那传奇一般的功绩,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但是,所谓“英雄”的名额,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个。讪讪而归的中校,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那个冷冰冰的布尔什维克少女的话。正是因为自己“英雄”的头衔,总参谋部的人们才会去认真听取自己的意见。而若是自己的想法,能够在未来的战斗中,减少士兵伤亡,甚至取得胜利的话,那自己胸前的这枚勋章,也能算实至名归。但是,这些都改变不了王国的“英雄”,没有与头衔相符的战功的事实。在那个冰冷的要塞里,要是没有法师与魔女们的庇护,自己甚至无法存活到进入炮台。要是没有精于炮击的小魔女的指挥,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操纵巨炮。要是没有法师小队以性命为代价发送出去的求救电文,自己也无法活到授勋的那一刻。就连踩下炮栓踏板的,都不是自己这个对炮击一无所知的外行。不管怎么想,勋章都不该只属于自己一人。但遭遇了巨大失败的王国军,急需一名“英雄”来挽回颜面,来给予士兵们以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与希望。这个人选,当然不能是魔女,甚至不应该是法师。拥有魔力资质的人所创造的奇迹,只会让普通的士兵心生无力,与依靠他人的怠战情绪。在与艾里安军的战场上的主力,不是魔女架势的强化外装,也不是法师组成的掷弹兵队。是人,是没有魔力,脆弱无比,靠着机枪与重炮与死亡战斗的普通士兵。一个轻机枪小组的士兵,从训练到形成战斗力,只要四个月。而魔女与法师,要接近一年,航空兵种则用时更长。所以廉价而容易死去的士兵们,需要一位带来了胜利的“普通人”,去鼓舞他们继续用自己的血肉,填满防御阵地上的壕沟。当然,这种鼓励在更多的时候,还没一张裸女海报来得好用,但至少能够号召更多的“普通青年”,去响应动员兵的号召。“大概是出于对那个,真正干掉了超巨型艾里安的女孩的愧疚吧,所以才推荐了她的名字给特别教导队。”
已经走到了联合王国的席位上落座的中校,出神地想到,以至于差点无视了陆军上将对自己的招呼。再一次地,德尔能用面前的秃顶不列颠上将的名誉起誓,自己对那个叫艾丽的小魔女的推荐,只是出自内心深深的歉意,完全不包含任何会愧对于自家未婚妻的情感。不过,当时估计也只是随便问问,就没考虑过会得到答案的同僚,盯着自己的眼神,还是让德尔中校非常不舒服——就像看着对自家女儿发情了的人渣一样,完全是看垃圾的眼神。话虽如此,很够朋友的人事部少校,还是将“艾丽·吉尔曼魔导上士”的名字,报给了内务部的黑军服们去做安全及背景审核。并且还拍着中校的背,用理解的口吻说:“没事,我不会跟嫂子说的。”
“天地作证!自己可不是那种会对初中生发情的混蛋!”
德尔中校甩了甩头,将与现在议题无关的回忆丢回大脑深处。主讲台的位置上,北美联合洲的陆军总司令正在发表开场演讲。而中校在此时注意到了,环形的会议室一隅,放置着的有点陌生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