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安，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明白什么，你要告诉我，现在跟我对话的不是尸王，而是曾经跟我探讨过灵魂永恒的男人？”

常安感到自己情绪激动起来，一滴眼泪从眼眶中划出，紧接着有许多眼泪不断滴落。“我很高兴你哭了，我很高兴我们重又相见，我很想你，安。”

他伸手接过她的泪水。“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死了，却没有死，模样大变，用另一张的脸对我说话？”

“不不，别哭了，我知道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但它确实发生了……我想解释给你听，本来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是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斯兰尚未形成的精神接纳了我的，我的心脏被他所吞噬，形成了他体内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还有很多未知因素存在于精神力之中，但是我很高兴是这个结果，至少我没有死，我还能够再见到你。”

这时候，斯兰，或者说，楚辞，注视着她。他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贪婪地感受着常安的气息，多么想念，整整两年未曾见面。多少次午夜梦回，压抑自己的愿望……欣喜的是她仍然一如往日。常安泪流满面。在看见对方摇头叹息的那一瞬间，她的潜意识已经了解到，眼前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所熟识的那个人。他站在她面前，眼神依旧同两年前一样，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扑倒他怀里哭泣，像完全放下戒备把自己交付于楚辞——但是常安又倏然警醒了，有另一件事将她从情绪之中扯了出来。她咬牙止住了泪，推开楚辞。接着，常安以极其冷静的态度吐出如下话语：“我不能完全信任你的话，很抱歉，这好像一个梦，一切都令人生疑。如果你是斯兰，那么你大可不必装模作样，我不知道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你最好告诉我你的目的。但是，如果，如果你是真的是楚辞，那么，”她哽咽了一下，有些哀婉地别开了目光：“那就保护我，让我回去，我要见莫非。”

楚辞的瞳孔倏然紧了，从底部渗出屡屡诡异的红。“你不信任我？——为什么，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认出我了，为什么却说着相反的话？”

常安没有掩饰，她坚定地看着楚辞：“你在用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跟我对话。你的习惯和语言是楚辞的，但是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诡计？我怎么知道，如果两个人的灵魂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它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

这时候常安的思维异常敏锐，她揭穿所有可能的假象，直接指向未知的危险的一点。楚辞笑，抚弄她的发：“我的姑娘，难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常安咬紧下唇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除了被吃掉以外，但是那点分量对于尸王来说算什么？她的脑袋经过如此冲击而混乱，眼泪并不是为眼前人流的，而是因为过往的伤痛被激起，无法自制而已。但是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只是这一点——“我要回去见莫非。”

她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楚辞起身，离开她，背过身去，没有应答，良久，他回应。“好。”

他放她走。“但是，你能不能，留些日子再离开。我想多看看你，而且，你的伤没有完全康复，不宜出行。”

常安看到他又露出了那熟悉的、有点苦涩的笑容，瞳孔是剔透晶莹的深灰色，让她感到安心的颜色。常安点头。“也许是你长大了，我应该高兴。你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不过，你这样对我的话，我心里可真是不舒服。”

楚辞牵着常安的手推门而出，引她去大厅里用餐。常安在白夜城多留了一个星期。这一周里，楚辞给了她充分的活动空间，领着她去白夜城各处巡视，他向她简单陈述这栋城的内部结构、街道规划、还有将引进的各种设备。“未来这栋城市会容纳数十万人，而且不单单是尸族，是人尸混居的，融合各式理念的开放性城市。你看，东北方向那栋未完成的建筑……那会是一栋大教堂，在那里能够诞生新的宗教，为人族和尸族提供信仰。”

此刻两人来到中心主楼一侧的塔楼上，登上百阶螺旋楼梯来到最高处，视线穿越细长的塔窗，能够俯视全城的视角。常安顺着楚辞手指的方向望去，问道：“信仰？尸族需要信仰吗？”

“那当然。你以为这些在城地下忙碌的工人、这些为我们端茶送饭提供服务的仆人，都是些行尸走肉吗？”

“我知道他们有自己的意识，但是他们生来就对尸王绝对服从，还需要宗教吗？”

“表面来看，的确是服从的，但那是由于上级强大的血脉镇压。随着进化，很多尸仆的自我意识健全，他们能够记起自己身为人类的记忆。这时候他们作为人的回忆就，会与服从尸王的理念产生冲突……如果他们的主人力量足够强大，可以将仆人的记忆毁掉，但由此也会带来恶果。”

“什么恶果？”

“想想看，一个人的记忆被压制，脑海中只剩下服从的信念，它的智力就得不到发展，精神囚禁在本能中，早晚堕落成低级的行尸走肉。”

“但是如果任它们的思想发展，有了独立的意识，你还能够控制它们吗？”

楚辞伸手摸常安的脑袋。“小笨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建造教堂的原因，我们需要一种合理的信仰，来解决尸族进化中可能面对的一些问题，在事情没有严重化之前散布理念，能够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这叫未雨绸缪。”

“算盘打得挺好，不过你是从哪里弄来建筑师设计这些的，要建成这么庞大的建筑，可并不容易。”

“你好像在打探消息，渗入内部，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早在两年前认清了自己命运以后，我便决定作为斯兰的一部分活下去，他的决定是对的，也许是处于看戏的心态，他接纳了我的意识，但我确实为他提供了意想不到的帮助……扯远了，打从那时候起，我便意识到了尸族作为一个新种族发展的可能性，它远远高于人族的生存力。”

“所以呢？”

常安被他的话所吸引，迫不及待地要了解她所不知道的一面。“所以我想——既然要操纵上万、甚至上百万的尸族，那么秩序必不可少，如何建立秩序呢？我反复琢磨，和斯兰进行商议，他对一切都无所谓，但是他说，他要强大，要成为王。那时候我心里有了一个念头，索性——以此建立一个帝国怎么样。”

“你们俩是怎么交流的？”

“唔，就这样，在脑海里。”

楚辞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笑起来，俊朗的五官有点傻气。“你们俩共用一个大脑，现在我们讲话他也能听见吗？”

楚辞摇头：“我怎么会让他窥视我们间的谈话呢，这可是秘密。”

常安好奇地盯着他看，楚辞便顺着她的心意解释下去：“大部分时候身体的使用权是他的，我只负责出谋划策。但是见你之前，我和他做了协商，所以现在操控权在我手里。不过时候也不长了，说好是一个月，但他这个人向来反复无常，如果他想出来搞点事，我是拦不住的。但那时候我也能感知到……放心，我握着他一半的命，不会让他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他楼上起了大风，窗口呜呜作响，两人终止了谈话，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