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你今日所说的这等话本传奇流传下去,固然能令无数后生热血沸腾、奋发图强,可那些给帝王将相脚下的无坟枯骨。那一声声悼念亲友的哀恸哭号,届时又有多少人会去在乎呢?”
现如今,秦坚的声音已经远去了,可依旧呆立在原地的吴佑明白,自己只怕是有生之年都难以忘却与秦坚的这一番对话了。吴佑低下头,无意中发现这些散落在地上的木棍竟然依稀摆出了一个“武”字的轮廓。他看着看着,忽然低声念叨道:“武者,止戈为武……横戈而为止武。想不到,这么小小一个字竟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你这厮究竟还要演到何时?”
正当吴佑沉浸于地面上那个“武”字的时候,一个极为暴躁的声音自他的耳边炸响。“哎呀!”
吴佑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觉得自己的两个耳朵像是生生让人那了根尖针狠狠地扎了一样。疼得他赶紧揉起了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个杀才在这里叫魂催命啊这!”
吴佑有些不满地嘟囔着。话音刚落,他抬眼一看,却发现在他面前多了一个自西域来的色目人和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君子。吴佑见状一愣,其实这两个人他方才就注意到了。在众人散去的时候,这两个年轻后生还留在原地,一副好奇又不敢靠得太近的模样,着实是有些令人在意。更何况,吴佑还认识这两人中的一个。“哟……”吴佑眨巴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磕磕绊绊地张口说道,“这位不是裴郎君么,怎的今日有这等闲情雅致肯来听我这等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俚把戏了?”
到底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玉公子,听见眼前这老丈竟认得自己,身为天子近臣的裴度几乎是本能地施了一礼道:“老丈言重了,在裴度看来,老丈的话本传奇说得着实精彩,裴度听得如痴如醉,直如身临其境一般,端的是厉害啊!”
有的时候,习惯当真是一种极为神奇的东西,它甚至能让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做出许多动作来。就比如这裴度也是先行完了礼之后才察觉到这说话翁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对劲。“敢问老丈,你我此前该是从未见过面的罢?”
吴佑闻言脸上露出了充满市侩气息的讨好式的微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裴郎君那是甚的身份,我等市井小人物平日里哪有这等机会得见相郎君这等贵人呢?”
“老丈这是说得哪里话,我等俱是大唐国人,有哪里有甚么高低贵贱之分呢?止是若确如老丈方才所言,那敢问老丈是如何识得裴度的名姓的?”
这在裴度看来,老丈的话确实是有些不对头,这样一个陌生人如何就能直接认出了自己呢?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疑惑,因此虽然说起话来裴度一直温文尔雅从未失了礼数,但他的心中却从未放下过对这说话翁的警惕。没错,是警惕。如果说在这老吴佑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裴度还因此人能将话本上写着的文字演绎得如此生动有趣而心生敬佩之情的话。那么当这老翁开口就叫出了裴度的名字之后,他心中对这位老人家的情感便发生了改变。面对着裴度貌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盘问,这吴佑倒是咧嘴一笑。别说,虽然这老翁看起来年纪一大把了,可这一口牙倒是保养得甚是齐整、白净。“嗐,郎君莫不是在取笑小老儿上了年纪,听不见外界的种种消息了?郎君身为全长安城有名的贵公子,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大族想要招公子为婿,可以这么说。虽然全长安城里真真那自己的那一对招子瞧过郎君的英姿,但是全长安里见过郎君你的画像的,听过郎君你的事迹的,那可是大有人在啊!”
说到这里,这吴佑甚至回过手指来一指他自己道:“老朽正巧也曾在某处大阀出来采买的家人手上见过郎君的画像。”
“这……除非是因朝中差人来索要画像好登记名册,否则裴度私下是从不请人来留影描形,这别人家手上是如何得来裴某的画像的啊?”
“啊这也是正常的,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但这些小小燕雀每日为了生存奔忙的艰苦,那高高在上展翅高飞的鸿鹄又从哪里知晓呢?”
说到这里,吴佑忽然闭上了嘴巴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后才压低声音道:“郎君有所不知,阁下的画像在那每夜的鬼市上甚至一度涨到了六十枚通宝钱才卖一张的地步呢!”
六十枚……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暴利了……正当裴度在位自己的“脸”竟如此抢手而心生感慨的同时,吴佑忽然谄媚地咧嘴一笑道:“其实真要小老儿说啊,似郎君这般的丰神俊秀,又岂是区区一支笔、一张纸能够描绘得清呢?”
这老丈果然是久在这市井中打拼,这等恭维的话那可真是张口就来!正当裴度想着接下来该如何继续盘问眼前这老丈的时候,一直在旁看着默不作声的皮洛士可算是找到了个插话的时机。“我说你这老·头·子,当真是当真是好没有眼力见,恁大给好汉站在你面前,如何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啊?”
在裴度听来,皮洛士将“老头子”这三个字的尾音全都拖得极重,再加上他的语气都是抑扬顿挫的,如此一来,就显得皮洛士的这一番话旁人听起来觉得阴阳怪气的。“哎呀,这不是之前大嚷的色目公子么?”
吴佑眨了眨眼睛,显然是认出了这皮洛士就是方才传进他耳边的那把声音的主人。不过与温文尔雅的裴度相比起来,这皮洛士可就没那么有耐心了。看着吴佑的这张老脸,皮洛士直接劈头就是一句:“我说你这小子闹够了没有?”
这话一出倒是大出裴度所料。他实在是没想到,身为侯将军亲随的皮洛士竟然会如此唐突、如此无礼。裴度连忙一拉皮洛士的衣袖,低声斥责道:“你怎如此没大没小,不管怎么说,这老丈从年岁来说也是我等的长辈,这‘小子’二字也是能够随便乱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