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玉君子便如一个向着夫子求教的好学生一般,对着皮洛士叉手行礼道:“说来也惭愧,裴度虽然自幼读书,但却从来不曾真正上过战场,因此这些阵行伍之道向来都是道听途说。今日皮教习于快哉营校场上的派兵布阵可大有当年韩信、孔明之风采,裴度当时并不在现场实乃一大憾事。因此今日裴度斗胆向皮教习请教一二,还望皮教习莫要觉得在下聒噪。”
“哈,哪里哪里,既是行止所求,那小弟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皮洛士十分开心地一拍自己的膝盖。止是站在一旁的林炎却是缓缓弯下腰去从书案下头抽出两张坐垫,一个递给了裴度,一个给自己垫上。在这个过程中,林炎不发一语。并不是说林炎真的还沉浸在自己的存粮一口没吃就已经被姓皮的这厮给吃干净了的悲痛中,虽然他是真的很心痛,而且皮洛士也并不姓皮。只不过,林炎方才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是啊,今日皮洛士在校场上练兵的时候裴度明明就不在现场,可是他为何就表现得这般向往呢,看他这满脸的求教神情,似乎他的话还并不是甚恭维之话啊。难道说,裴度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那也不像啊,快哉营这个地方到如今都还是一个比较封闭的地方,不说是那些寻常百姓了,就是等闲的军汉那都不能随意进出的,更何况还要在校场上观战。至于会不会是快哉营里的技击士透露出去的。林炎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明显。原因很简单,为老帮主挥金如土、仗义疏财之下,这帮江湖客整日就是往来于酒肆之中,那胃口早就已经被这“刁”帮主给养“刁”了。这时候不说让彼等去吃寻常人家的粗茶淡饭了,就是长安城里一些稍微次一等的食肆那彼辈都看不上了。而对于裴度这等所有的俸禄都拿去给家中老母亲看病的人来说,酒肆这样的销金窟那他是万万不会进去的。至于说会不会是这群江湖客在外头闲聊之时被裴度偷听到了……林炎觉得这种可能更加离谱。对于像裴度这样的谦谦君子来说,“非礼勿听”这四个字早就已经深入骨髓了。如此,林炎想来想去,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皇帝老倌!“滴答!”
在距离靖安坊很有一段距离的深宫御书房当中,原本提笔就要往眼前的白纸上写着甚么的天子忽然心有所感。手上的笔就这般悬停在了空中,那吸满了墨汁的笔尖眼看着就要碰到纸面了。等到天子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这笔尖上的墨汁滴了出来,在雪白的纸面上晕染出来好大一个墨点子。天子盯着这张白纸看了看,嘴里忽然冒出一句:“可惜了。”
一旁的老宦官见状赶紧为天子换了一张新的白纸。天子愣了愣,忽然开口问道:“你说,这小子家中的那个小丫头究竟是何来历啊?”
“大家,老奴怎么觉得,这小娘子看年纪该是比玄言待诏大一些啊?”
“大?”
天子撇了撇嘴,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原来这小丫头竟然比那小子大么?”
如果被林炎知道,被他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连在皮洛士、裴度、葛德文、大夯这些自己人面前都不能随意现身的“师妹”,按辈分来说应该是这样。虽然真要细究起来那林炎的师父得是鹤仙师,竟然早就被天子发现了其存在,那他估计得被吓得当场跳起来。不过此时的林炎还真没这个闲工夫去想这个问题了。林炎此刻一来是没搞明白今日快哉营校场上的事情是否真的被那宫里的老倌知道了;二来他倒也是真的和裴度一样,对沙场阵战上的东西很感兴趣。阵武、散武,在大唐只要是个练武的那就都明白此两大武学流派之间是有区别的。但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区别,那可就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不说旁人,但就从林炎自己的经历来看,传他玄门神通的诸位仙师,包括当初的那二位叛徒,想来是不通阵战之道的,而安人公么!他自己躲官府的人就躲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回去探究阵战武学呢?所以眼下,林炎倒还真想听听在场三人当中唯一一个正经行伍出身之人对于阵武的看法了。“呃……”只见皮洛士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随后举起了右手食指。“的确,江湖上的争斗,无论是寻常的切磋还是仇家间的生死对决,那人数往往都比较少,即便是甚帮派、门派之间的所谓‘大战’,那有个千把来人就已经算是顶了天了。可是在沙场阵战上,千人阵战甚至是上万人的大战那可都是常有的,这其中的门道确实很不一样。”
“说到底,”皮洛士的手指在书案上敲击得“哒哒”作响,“这沙场搏杀靠的是雷打不动的阵型已经铁一般的纪律。个人的武勇有的时候确实是微不足道的。”
“确实。”
林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去过前线上过战场,但他好歹是快哉营的营头,这么久来,皮洛士的操演他多少也看过一些了。那种成千上万的兵士披着厚重的铠甲、端着长长的步槊、踏着整齐的步伐、喊着统一的口号向着人一步一步逼近的时候,那种感觉,又何止是一个“排山倒海”能够形容得了的?在那样的场面之下,林炎脑子里能够浮现出来的念头,也就只剩下“跑”了。剑法再强,可以拦得住上万的兵马吗?林炎幽幽地叹了口气:“无怪乎天下武人一辈子征战不休,最多也不过就是当一个在朝廷眼中相当于豪族一样的武林盟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