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圃高高在上的姿态降低了，毕竟炫耀这种情绪也只是一时的。泸庆高中学生管理处发来通知，说是希望每一个被录取的艺术生都能交出与自己录取专业相关的作品，择优在开学的时候展示出来。周圃深知如果是自己完成的作品，被展示出来的可能性未知。但如果是周园的作品，那么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会被展示出来。于是，最后展示出来的《布鲁特斯头像》是由周园完成的，落款却是周圃。程诺回家时候路过饭店，菜香味像是个年少不听话喜爱到处乱窜的孩子，从饭店里面窜了出来，直接就侵袭程诺全身上下与嗅觉相关的所有细胞。有那么一瞬间，程诺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想要走进去，要上两份菜和一份饭打包带回家。但是程诺转念一想，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妈妈在家里应该会做中午饭的吧。于是，程诺没有走进这家饭店，而是以一种很快的步伐逃离了这一片区域。打开家门，程诺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妈妈一个人坐在餐桌的左边，中午的阳光很是热烈，从洗衣阳台那边照过来，到餐桌这边虽然还是隔了一道玻璃门，可是阳光还是不知其所以然的被肆意放大。妈妈坐在餐桌左边的身影，在阳光的笼罩下竟然显得十分孤独。程诺没有像往常一样说那句“我回来啦！”

虽然，这是一句说了也没有人会回复的话，可是程诺还是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今天例外，程诺被眼前那个孤独的身影触动了心弦。程诺不禁想，爸爸确实是好久没回来了，久到我都忘了他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程诺换上了拖鞋，把书包放下，轻轻悄悄的走到餐桌旁边。此刻妈妈正一个人用筷子扒碗里的饭，饭碗里只有醋溜洋芋丝这一道菜。看到程诺过来，妈妈抬起头淡淡的说道：“自己盛饭吃吧，我饿了就先吃了，没等你。”

程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言语与嘴角间都掩盖不住激动，说道：“好的！”

对于程诺来说，妈妈此刻淡漠的表情一点儿也不重要，回来时候饭已经做好就足够让他开心很长时间。毕竟，程诺似乎也忘了妈妈上一次在家里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一点上，程诺的爸爸和妈妈表现得出奇一致。程诺开心的大口吃饭，妈妈很久没有做饭，但是菜的味道还和小时候一样，还是程诺记忆中的那股味道。矫情一点说的话，那可能是久违的有关于母爱的味道。程诺饭吃到一半，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在那一瞬间，程诺忽然说道：“妈，今天我作为新生代表在大会上讲话了！”

这是一句该用激动语气说出来的话，程诺也确实说的很激动，很欢喜。程诺很想知道妈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妈妈是不是还在乎他在学校的表现，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好，都足够让程诺开心半天——至少是一个下午。对于从前的记忆，程诺一直都很清晰。程诺清楚地记得该上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暑期，妈妈带着他去报了很多补习班，在一个暑期里速成了好多门才艺。程诺当时什么都不懂，想不通妈妈为什么非要带着他去上那些补习班。临近开学的时候，程诺才知道妈妈这样做是为了让他去上一个更好的小学。程诺确实凭着那些才艺拿到了他们那个区最好的小学录取通知书，开学的时候程诺从离家最近的那个小学转到了另一个学校。那个时候，妈妈还是很关心他在学校里面的表现，经常询问他的学习成绩，有没有当上班干部之类的。不过，这些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有些时候，程诺也觉得很奇怪。很多年前的事情他现在脑子里面还是记忆清晰的。可是爸爸有多久没回家，妈妈有多久没有做饭他却记不清了。人在潜意识里面对记忆有选择性，我们倾向于记住那些我们生命中不舍得忘记的，美好的；但是对于那些与痛苦相关的记忆，我们会选择去遗忘，以为那样就能接着保留生命的美好，以为这一辈子都会是没有不开心的。大概——程诺就是这样。程诺说完，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说道：“是吗？恭喜你了。”

语气依旧很平淡，平淡到程诺忽然觉得眼前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其实吧，人有些时候真的是自己找罪受。程诺明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对他在学校的事情表现出半点的兴趣，可是他还是想这么问一问。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要去做，我们把那叫做固执。程诺把碗里剩下不多的饭一次性全扒到了嘴里，然后强撑着说道：“其实我不是什么新生代表，也没有上台讲话。”

说完，程诺的妈妈忽然顿了一下，手里本来要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好一会儿之后才夹起了那快本来要夹的菜。程诺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卧室。妈妈自己一个人坐在餐桌旁边，接着用筷子夹那些没有吃完的菜，夹到自己的碗里却也一分都没有动。只不过是，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些程诺记不清了的事，他的妈妈似乎也已经忘记了。程诺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面像是空白，却又没那么空白。妈妈一个人把碗筷收拾了之后，走到沙发旁边正准备坐下的时候，发现沙发上摆着一套完好的崭新的迷彩服，一看就是没有打开过的——还用塑料袋封装着。她把那套迷彩服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撕开封装的塑料袋，左看右看然后又放下。最后打开了电视，调到了央视八套电视剧频道，里面在放着《意难忘》那部很长的电视剧。程诺午觉睡醒之后，从沙发上拿走了军训服，妈妈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又接着看电视剧。这样的情景，无论对于谁来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