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色的荷心里,一抹幽蓝色的火焰寂寂摇曳,拓下斑驳灯影印在青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夜渊就那么站着,无悲无喜,甚至没有表情,只是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灯芯里跳动的绒火。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了荷灯,终是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我已经有了小雪。”
他举起荷灯,向着绒火一扫,幽蓝色的光芒顿时一闪,照的我不由得闭上了眼。再睁开时,我几乎怔住。夜渊的周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在他周围盘桓,时近时远,不一会儿,所有的蓝光都朝着一个方向飞去,似是在指引着夜渊前行。在冥界那么多年,我当然明白这些蓝光是什么。我日日守在桥头,看着形形色色的幽魂飘过,偶有几个熬不出头的魂魄纵身一跃,跳入忘川之中,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色魂尘,照亮忘川一方。而这蓝色的光芒,便是尸尘。尸尘会指引魂尘的方向,只要能收集到魂尘,人就能起死回生。只是千万年来,几乎没有人做这样的事,因为这种起死回生的方法几乎不可能实现——魂飞魄散后,魂尘会散落在六界各处,许是深沟险壑,许是炼狱九霄,安危难保。又加之月兰草必须要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绒火,才能凝魂聚魄,因此六界一直未有人做到过。我恍然醒悟,方才夜渊焚烧我的残躯,我以为他是为了刺激报复云陌,然则竟是为了得到尸尘。说来可笑,我与他相识十几万年,加上在冥界的两万年,我与他也算是最熟悉彼此的人,可是如今我看着镜中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我骂他冷血无情,骂他心狠手辣,我把世间所有肮脏污浊的词汇都用在了他身上,却不知他的不堪、他的狼狈,都是为了一个永远不会给他回应的无心人。春心零落,寸寸成灰。夜渊擎着灯,随着尸尘的方向飞去,画面随着他的身影飞速转换。直到画面终于停止,两只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夜渊面前。我识得这怪物,早前我落入人界时,也是和它们长相差不多的杬炁伏击了我和云陌。只是这个怪物比杬炁还要大上几倍不止,而在怪物身后的巢穴里,蓝色光芒围城一个圈,圈中漂浮着一粒我的魂尘,隐隐闪烁着金色的光。怪物看到有人闯入,大发雷霆,仰天长号一声,便伸出利爪,向夜渊扑来。夜渊一面护着荷灯,一面同两只怪物周旋。只是没想到,这两只怪物的身体比杬炁大几倍,法力更是甩杬炁几条街。两只加在一起,夜渊已应接不暇,几个回合下来,两方都战至力竭。怪物似乎也看出来夜渊竭力护着手里的荷灯,于是改变了战术。一只怪物拍拍胸脯,震得方圆几里的乌鸦展翅飞去,它一跺脚,顺着脚尖裂开一条缝,迅速绵延至夜渊脚下,夜渊刚想飞离,从裂缝出陡然生出数条幽绿的荆棘,将夜渊的脚缠住,把他从半空拉了下来。黑袍不见色,只余一地从裳边落下的淋淋鲜血。夜渊有了怒意,伸手化剑,将荆棘斩断,怪物扑过来,跺脚间整个大地都在摇晃,夜渊腿上仍在滴着血,拼力躲过了怪物的攻击,而与此同时,另一只怪物出现在他身后,抬爪向他背上掏去。他将灯揣在怀里,一个转身用气剑将怪物的手剁下。然而前后夹击,他终是被身后的那只怪物的利爪切到了筋脉。怪物长长的指甲刺入夜渊的后背,刺穿他的血肉,抓着他的脊椎将他拎起。我认识他那么久,也曾见他在战场上负伤,却从来没见他皱过眉。可如今看着他,竟苍白了脸色,眼神越发焕然。我想他一定是太痛了,这种痛苦几乎使他丧失意识。可他却死死地护着怀里的荷灯,死死地盯着巢穴里闪闪发光的魂尘。就在另一只怪物想要夺过他手里的荷灯一探究竟时,他突然睁大眼睛:“我不能死!小雪还没复活,我不能死!”
说罢,他反手化剑,忍着巨大的伤痛将那只怪物的手砍了下来,绿色的血液躺了一地。两只怪物都没了一只手,看着发疯似的夜渊,吓得没了气焰,捂着伤口开始后退。夜渊背上的黑袍已经破了一个大洞,露出的伤口已经糜烂,方才切下的怪物手臂仍然紧紧地抓着他的脊椎,他却似失去了痛觉,一步一步,怒目圆睁地想着怪物走去,手里的气剑抵在地上,发出“铮铮”的嘶鸣。在那两只断了手臂的怪物眼里,此刻它们面前明明渺如蝼蚁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他们对望一眼,转身逃跑。可夜渊没有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把手上的剑扔到空中,剑身摇摇一晃,变成两把,朝着怪物心脏的方向刺入。两声哀嚎同时响起,两只怪物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彼此,双双倒地,绿色的血液流淌成溪。杀了它们,夜渊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条腿无力地跪了下去,他把怀里的荷灯掏了出来,看着魂尘的方向扑去,可他走到魂尘的面前,脚步却突然停住。他跪了下去,颤抖着手去拿,快要触到的时候又下意识缩了缩,最后终于拿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他怔怔地看着手心里一闪一闪的魂尘,两只手颤抖得如秋风枯叶。他握起手,紧紧地攥着这一粒光,抵在额头痛哭流涕。这里是一个无人的荒岛,没有人能嘲笑他的脆弱,没有人能讽刺他的哀伤,更不会有人投来怜悯的眼神回报他犯下的所有荒唐。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阳光穿透层层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黑色的袍,红色的血。风过也,凄凉。月升日暮,霞光弥漫,夜渊才停止了痛哭,他把手里的魂尘放在了荷灯里,荷灯光芒一促,旋即又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