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从地上的血滴中钻出，眨眼之间便已爬上戟簪，缚住了云陌的四肢，绿色的毒液粘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如雪地青竹。被茫茫雪原覆盖的魔界随着云陌陷入困境慢慢塌陷，原本障气弥漫的真容显现出来。空中乌云弥漫，不一会儿就起了风，刮得枯木落叶震颤飘零。我捂着胸口倏地站起来：“云陌！”

云陌看向我，温柔的笑意方写入眼底，便被重重铁链淹没。铁链捆成一个球形，发出“稀稀拉拉”的摩擦声。云陌……我看着空中悬浮的链球，刚迈出一步便腿软跪了下去，夜渊紧张得伸出手：“小雪……”“别喊我！”

我横眉看向他，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这就是你要的？看我痛不欲生，你便满意了？！”

他悬在半空的手落寞地收回去，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我一把推翻了身旁的桌子，怒道：“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来插手！你总说我和他没有好结果，怎样才算是好结果？你杀了他，对我来说便是好结果了么！”

“小雪……”夜渊神色哀恸地看我道，“你知道的不是么？他如今周身的黑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执迷不悟？”

我将手里的流火扔了过去：“我懂与不懂关你屁事！我就是执迷不悟，我就要和云陌在一起！你快把幽冥链撤了！”

夜渊闭上眼：“你如此，我又何尝不是。我杀了他，你恨我，也好过来日他因背……”“哗——！”

夜渊还来不及说完，空中悬着的链球被骤然打碎，云陌飞身而出，原本缭绕在他周围的黑丝已成张牙舞爪之势，吹起他的墨发和长袍，在空中散成一朵凄厉可怖的黑色之花。狂风怒号，有微凉的冰晶顺风落在面上，伴随着天地剧烈的震颤，方才塌陷的雪原又回归原样，冰晶越来越大，最后化成一朵朵绒雪，在天地间寂寂而落。抬头间，天边隐隐落下一块白色的光晕——九天，又坠落了。此时的云陌两只眼瞳都已变成黑色，他伸出手，黑丝顺着手的方向绵延至我身下，将我包起，送至空中。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魔宫的地面还在剧烈的颤抖，桌椅碰撞发出“乒乓”声响。再抬起头时，云陌已经落到夜渊面前。夜渊抬眼看了看他，苦笑道：“两万年了，没想到我还是输给了你。”

他闭上眼，“动手吧。”

云陌震了震袖口，伸出两指，“不要”还未说出口，他便在夜渊面前一划，夜渊的双眼瞬间成了两个鲜血淋漓的洞，掺着黑气的血自眼窝落下，覆了满面。云陌没有杀他，却比杀了他更狠。“你当初救了阿雪，我不杀你，剜你一双眼，滚回冥界去。”

夜渊从头到尾未吭一声，他将手覆在眼上，顷刻间画出一条黑色的布帛将眼睛盖上。我身为一个旁观者都能想象得到他的痛，他那么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却一一忍了下来。他到底是变了。或许，我们都变了。我不再是当初横行霸道的魔界公主，云陌也不再是风度翩然的司命星君，夜渊更不再是被我故称叔叔的流烨。多少年华，都随风而逝。夜渊撑着身子站起来，嘴唇也苍白了颜色：“你与天道同生，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当初你答应我的，如今你已背弃。那时你就应该明白自己是怎样的结局，我做这一切，只是希望小雪不受伤害。”

云陌抬手就要给他一掌，我连忙喊道：“住手！”

云陌和夜渊纷纷看向我，我道：“别杀他，他毕竟为我凝魂两万年，我还没有还他这个人情。让他走吧。”

夜渊的眼睛被黑布盖着，看不清神色，只见他侧耳向我这方，嘴角微微一动，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他向前走了一步，和云陌挨得近了些，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云陌霎时怔住，神色变得纠结痛苦。天地渐渐停止了颤动，魔宫之内一片狼藉，只有正中的巨大海棠树在抖落大半花朵后，顷刻之间又在指头悄然绽放。夜渊转过身去，拖着半废的身躯消失在空中。从此以后，他将永远活在真正的暗无天日里。云陌一直怔在原地，我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头看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忧伤。他飞过来，将我从黑气中抱住，身上张扬的黑丝慢慢爬上了我的胳膊：“阿雪。”

我被他抱得一怔：“我在，怎么了？”

“昔年古神不耐寂寞，毁自身而造万界，娘子以为如何？”

我怔了怔，根本不知他冷不丁问这话有什么意义，只能诚实地答道：“对于六界而言确实是值得，可是对于古神来说就不值得了，人都死了哪还能看到现在的盛况。”

云陌贴着我的头，抚着我的头发，道：“古神为了心中所念做了值得的事，即便身死也甘愿。他看得见这盛世，秋月春花，夏云冬雪，无不是他的化身。他便是这盛世。”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方才的一切痕迹，云陌的发上也落了一层白雪，四周寂静得可怕。我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夜渊临走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夜渊一直说我跟云陌没有好结果究竟指什么？云陌不会死，只要他不死，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只有活着，人才能有无限可能，事情才有无限转机。云陌握着我的手，朝着魔界挥了挥衣袖，被震动损坏的物品全都回归了原位，在茫茫白雪中寂寂无言。他拉着我踏风而落，我却还没从他方才的问题中抽回神来。走了没几步我便停下，他也随我停下：“怎么了？”

“你……你不会离开我吧？”

他神色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捏了捏我的脸：“你想什么呢？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