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悠长华丽,其间清香阵阵,不同于一楼的脂粉香,这里的香味在好闻中又透着一股清爽的冷洌,这冷洌如一个喝醉的人,突然遇到了一阵晚风,刹时清醒又舒畅。“姑娘,二位贵客来了。”
女子在走廊尽头的门口弯腰屈身行礼。“嗯,请到里间来。”
房间的屏风后传来一个清冷但好听异常的声音。“二位,里面请。”
女子站在门口一侧,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清川与云落好奇地跨步入内,女子在身后并未跟上来。当他们完全跨入珠光宝气的房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在原地立了好一会,才感清醒,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缓缓地走到绣着海棠花的精美屏风后面,看到眼前立着的女子面孔,两人立刻一呆。这么些天,在众人的闲暇讨论的话题里,以及两人的盼望中,都对大名鼎鼎的万香楼头牌花魁相悦的模样,做过一番想像,想该是怎样的国色天香,风情万种,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真正的样子却是这样的。当然,这绝对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柳眉细长如勾,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大眼晴漆黑如墨,高挺的瑶鼻下面,一双薄薄双唇不点而朱……尖尖的下巴,修长的脖颈,最曼妙的是那娇小的身材,我见犹怜。令他们惊愕的是她的气质。她的眼晴太黑,黑得如深夜的秋潭;而皮肤又太白,白得如薄薄的笛膜。她穿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垂于腰际,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她紧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整个人静得像一幅从美人画里撕下来的人,散发着冷冽而又寂然的宗教气质。若说这样一个看上去情欲尽除的人,是妓院里的花魁头牌,许是很多人都不敢置信的吧。……“你、你就是相悦?”
云落讶异地微张着嘴,问。“嗯。”
相悦淡淡点头,请清川云落互相介绍了姓名,招呼二人入座,“二位贵客,近几日连番要求见我,所谓何事?”
……她竟了然一切,又如此直接,清川他们再次愕然。“一个故人,托我们给姑娘送个东西。”
清川说着,从环中掏出一个刻有火焰图腾的玉玦,递到相悦面前。看到玉玦,相悦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但稍即隐没,淡淡地说,“既是故人,都不亲自来相见,物件还有什么意义。”
“请贵客将它送还给故人吧。”
相悦不收。此时,近在相悦跟前的玉玦突然发出一道道光亮,似乎很急切地,想要挣脱什么……相悦面色一变,意味不明地望了面前的清川与云落一眼。这是……宝玉锁灵?清川看着玉玦内流动的光华时隐时现,当下会意,拉过云落,“相悦姑娘先考虑一番,我们在外边等着,如何?”
相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算是默然接受了他的建议。清川与云落一走她的房间,先前引路的美丽女子立刻引领他们来到同层的另一间雅间,室内古琴、藏书陈列,上等的檀香袅袅,很是雅致,进屋的门匾上书“紫竹轩”。“二位贵客,暂在这里稍作休息,有任何需要请唤阿帛。”
自称阿帛的姑娘说着,便缓缓告退,其相貌言谈,哪里像是青楼里的花魁侍女,倒像是大户人家管内务的长媳。待她走后,云落啧啧赞叹有声,“上仙,这汤城果然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富甲之地,青楼里的姑娘都这么有涵养。”
说着,她又灵机一动,补充道,“难怪上仙有点乐不思蜀了,要不咱们别去啥天虞山,就在此地长驻如何?”
清川无奈地斜她一眼,“我说过,你任何时候离开、留下,我都不会拦你,一切自便。”
“别,我只是开个玩笑……”云落吐吐舌头,突然想到什么,眼晴倏地发亮,“上仙,快告诉我,你先前同那个胖子说了什么话,他怎么一脸猪肝色地跑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提醒了下他的身份。”
清川故意卖着关子,一面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身边的环境,这房间的雅不单单的是房间的布局和陈设,更因后轩窗外那一大片郁葱幽深的竹林,幽窗入景,意境顿为悠远。他踱步到轩窗旁,细细观察着那一大片竹林,若有所思。……“身份?上仙你怎知那胖子的身份?”
云落惊讶,跟着他倚到窗边。清川浅浅一笑,望着她,“你知道汤城为何能多年名声在外吗,除了当地的著名汤泉,赤焰山,以及青楼红院,更需要一套严密有效的管理。每年汤城来往进出这么多人,权贵高人、三教九流都有,又有多少人觊觎汤城的巨大财富,这其间的牵扯与关系维稳相当复杂,而司空枫管理汤城近十年,从没有大的变故,说明他的管理措施是十分得当有效的。”
“可,这跟胖子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呢?”
云落还是不明白。“有关系。你知道我们一进汤城没多久,想要抄近路,从赤焰山底的暗河穿过,前往天虞山的消息便被城主府上的人知道了……”“嗯。”
“这说明这汤城里布满了城主的耳目,每个进出城人的身份、目的都会被暗地查探得一清二楚。而万香楼做为汤城最大的销金场所,自然与本地权贵人士的来往密切,消息也最为灵通。”
“对哦,可是这胖子,他们好像也看不出来头。”
云落似乎有点明白什么。“你说到关键点了。连他们都不知道来头的人,而且使的招法又狠又诡,出狠招时掌心会散发出黑雾的,在六界之中只有一个可能了。”
清川说道。“魔族?”
云落脱口而出。“对。”
“可是我听说自从一万年前,魔族的统领鼓魔被其它族联手打败之后,魔族便四处溃散,隐世不出了啊?如今怎么还敢有这么大动静。”
“我也惊奇。起初也是抱着试探的心思,让他不要忘记魔族在一万年前引起的诸神之怒,结果看他的反应,定然是被我揭穿了身份,寻思这是人族的地盘,不敢再乱动了。”
清川说着,眉头微蹙,“多年前战败的魔族,敢在汤城如此嚣张,只怕情况不太妙……”“上仙的意思是指?”
“他估计在本地有靠山。”
清川冷然道。“啊?”
云落低低惊呼。……一张苍白修长的手,微张的手指伸着,光华流动的玉玦,静静地躲在掌心,细腻微凉,一如十年前。这张手的主人,倾国倾城的脸上有如死寂般,没有一丝表情,她静静地凝视着掌心的玉玦,那上面有火焰的图腾。在她那异常漆黑的眼珠,没有转动也没有眨一下,只有静静的波光流动。凝视了玉玦好一会,她终于轻启朱唇,缓缓地低声念动一个古老的咒语。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随着她咒语的念动,玉玦内涌动的光华越来越疾速,越来越疾速,最后竟竞相冲破了玉玦,在空中汇成了一道光柱,光柱里光华还在舞动,渐渐地凝聚成一个人的样子。那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面孔英俊,剑眉星目,眉峰微微地聚起,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光影中的男人看着她,她僵硬的脸上开始抽搐了,眼神里情绪汇聚,汹涌如浪潮。……“悦儿,十年不见,你的恨意是否消减?世事转眼已过万重山,当年的万般不是,你一直未给我机会弥补。如今我也不奢望你的谅解,只盼在生命将尽时,见你最后一面。如果你为我最后一次‘甘愿’,本月月圆夜子时我便在老地方等你。”
光柱里的男人,说完,便又幻化成了一道光,一闪即逝,消失在空气里。玉玦里里的光华也不再流动,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如同一块普通的玉。相悦伸手握紧古玉,脸上隐忍着没有表情,指尖与嘴唇却在微微颤抖着。……“相悦姑娘?”
正在窗边观赏着大片竹林的清川与云落,察觉到身后的一丝动静,回过头来,发现不知道何时,相悦已经无声无息地立在门边,不知道已看了他们多久。相悦走了进来,向他们盈盈一拜,“感谢二位贵客今日的解围,相悦在此谢过。以后二位在汤城有何困难,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定当鼎力相助。”
“相悦姑娘客气了,路见不平而已。”
云落大咧咧地挥手,发现玉玦被她拿在手上,而初时玉内的光环已然不见,正在惊讶间,相悦又开口了。“至于这玉玦,太过贵重,相悦不便收。还要劳烦二位贵客,再替我还给那位故人。”
……她竟然一点也不好奇那故人是谁?难道她和那司空枫有非同寻常的交集?云落思付。“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代为转交了,打扰姑娘了。”
清川收回玉玦,与相悦告辞。相悦微微点头致意:“二位贵客请便。今日在万香楼的一切消费,算我的。”
清川与云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离开雅间。跨出房间那刻,清川突然回了下头,看见相悦背向竹林站立,面孔沉静如水地望着他,他的目光落在她脖胫的一侧,在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底上,有弯弯曲曲的红色血管流动,隐隐有黑雾升腾。清川神色微变,立刻又恢复如初。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了相悦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他再定晴一看,发现依然平静无波。他朝她略一颔首,回头与云落大踏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