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草海摇曳依旧,远远吹来的寒风把它吹得仿佛浪潮汹涌。秋宁的脸色苍白得宛如结霜的草丝,她看着远处的大坑缓缓燃起。坑里的轿子熊熊烧起。仿佛这是轿子里的莫日根父女,一生最后的花火。秋宁听着奔马城人在大坑周围道别,泼土,洒酒……无数木头雕刻的木马一起在大坑里燃烧着。莫日根父女的魂魄,会骑着木马,与先祖团聚。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好像这只是一场游历,告知她奔马城的生老死别是怎样的仪式。她仔细看着里里外外的人穿着艳丽的长袍。蓝天白云,绿草红衣。女人们头上一串串一粒粒的珊瑚子来回摇摆。男人们的腰带和帽子金光闪闪。这样粗犷热烈的色彩,让秋宁一时间只有麻木的震撼。秋宁麻木地走回帐篷。看到了已经能坐起身的阿律。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分享自己所见的热闹场面。阿律看着神色倦怠的秋宁,轻轻地抱了抱她说:“姐姐,都过去了。”
这句话仿佛木桶的漏洞,秋宁听完,眼泪就落了下来。是啊,那个倾心教导自己如何扔石子儿的莫日根师傅,已经过去了。那个和耀辉一起收拾山菜,等自己回来吃的萨拉过去了。那个不可一世的朝凌过去了。那个懵懂无知的阿律过去了。都过去了。当秋宁流泪看着阿律时,高娃婆婆骂骂咧咧地冲进了帐篷,把秋宁拽了出去。秋宁被婆婆强势的手劲儿和强壮的身板唬住了,眼泪都没擦干净,就坐到了另一顶穹顶圆壁的帐篷里。帐篷用柳条编起,柳条交错成菱形的网眼内壁。奔马城人称它为“哈那”。普通人家的帐篷不过四扇“哈那”。而这个帐篷,却有十二扇那么大。帐篷里暖和热闹,正中的碳炉烤着一头焦香四溢羔羊。大家传递着马奶,依然一副喜乐的模样。婆婆把秋宁拉到了火旁,按她坐下,把马奶和羊腿放在她面前的木盘里。秋宁挥挥手表示没什么胃口,婆婆仍然扯着嗓门儿在说些什么。秋宁看了看坐在正中的巴尔虎,巴尔虎解释说:“婆婆在跟你说。伤心、遗憾、痛苦。也要吃饭。”
秋宁却苦着脸问:“当初我娘亲过世,我整整一天一夜吃不下东西……”“那有什么用?”
巴尔虎打断了秋宁。“再也见不到,难道不该伤心吗……”“那有什么用?”
巴尔虎的眼神强势硬气:“亲人,不是死去。她的身体,被马神带走。她的灵魂,活在你心里。怕什么!”
“我吃不下去……”“你必须吃下去,”巴尔虎大声地训斥着秋宁:“我的妻子,女儿,被天狼国人杀死。我恨他们。但我吃肉,拼命吃。我要变得更强,不仅是身体,最重要的,是心。”
秋宁直直地看着气势如虹的巴尔虎。她想成为修士也好,想要学习扔石子儿也罢。都只是利用强健体魄,武装自己来弥补她对亲人离去的畏惧。到现在……她仍是那个破庙里的小女孩。撞得头破血流,但无能为力。“巴尔虎,你……是如何坚持到如今的?”
秋宁疲惫地看了看巴尔虎。巴尔虎咽下了一口酒:“靠恨……”秋宁看了看巴尔虎的眼神,是那样漆黑坚毅。耀辉教过她靠爱来索取力量,而巴尔虎的话,却越发打动秋宁。她不知道,失去妻女于这个男人来说有多么沉重。但她知道,这个硬派耿直的男人,不会这样轻易倒下。“永华国有十三座城。她们,没看过小桥流水,没看过碧海潮生。我要替他们去看。”
巴尔虎的眼神松动了片刻,但立即冻结了起来:“带走我挚爱的珠宝,必须支付报酬。带走我挚爱的妻女……”巴尔虎的眼神一沉,危险得秋宁警觉了起来:“必须支付代价!”
秋宁勉强着自己吃下了酒肉。她想不通巴尔虎的话,觉得心里发闷,就逛到了帐篷外。黑暗的夜空被群星点亮。奔马城的空旷,令月亮都似乎越发硕大了。御海虚拿着马刷,无精打采地刷着晓白的毛。秋宁刚想上前,就看见朝凌穿过人群,匆匆走到了御海虚身边。“秋宁在哪儿?”
朝凌率先发问。“在里头吃肉呢,你放心问便是。”
御海虚耸了耸肩。朝凌看了看周围的人渐渐走向巴尔虎的帐篷,似乎是要做守灵的仪式。“白厮是怎么和你说的?”
朝凌压低了声音。御海虚让晓白起身,遮住他们两人。秋宁立即躲到了马厩后头,仔细听着他们说话。御海虚压低声音说:“他说他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但我亲自去过,白厮没发觉,我却闻到了血味儿。他们一定不是死在车上的。莫日根的后背绷得僵硬,看来他看到了杀手,然后想护住身后的萨拉。”
朝凌皱了皱眉:“说起杀手。我们捆了的那个杀手呢?”
御海虚摇摇头:“白厮没有说起。看来他只知道我们是被旭日干的人袭击了。但他不知道,咱们抓住了他们的杀手。”
朝凌看了看御海虚:“你说会不会,白厮为了保住白觉,杀人灭口……”御海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也别和阿律说起,她万一在秋宁那儿说漏了嘴。以秋宁的性子,上去冒冒失失地和白厮对质,我可保不住那臭小子。”
“你这么担心她……”朝凌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御海虚:“你喜欢上她了?”
“哈哈哈,你可别逗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呀,你这人。”
“我只是提醒你,阑珊已经死了。”
朝凌看着御海虚,眼神仿佛霜雪冻结。“阑珊已经死了……”御海虚摸了摸晓白的毛:“我知道,已经没人陪我看群星明月了。”
秋宁躲在马厩后头,听着御海虚轻浮的话语,只是轻轻起身,走去了阿律睡着的帐篷。她心里默念着:“以为自己是谁啊,谁喜欢你啊……”“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