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他是追杀我的修士之一,但他看到了我惨死的母亲和奄奄一息的我,却先落下泪来。他用法术把我藏了起来,然后对他的帮凶们说:“杀干净了,不必追了。”
他一袭长袍上丝毫没有血迹,长剑上也干干净净,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他真的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但母亲一直教导我——凡人、妖精、神灵,都是一样的,都是有血有肉,有汗有泪的。我对这个男人留心了起来。利用他在我身上布下的阵法,我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追杀。我时常悄悄落在树上,观望着他武剑、布阵、习字……他似乎从未在意追名逐利,但每每遇到惨死的妖精,他都会悄悄保下无辜的幼崽。他知道我在远处看着他,也知道我会偷偷带那些幼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仿佛多年的老友,有着莫名其妙的默契。那一日,他与帮凶上山采药,却被兄弟陷害,坠落山崖。我想着,还有那么多无辜幼兽能被这凡人搭救,于是飞过山崖,带他落到了断壁间的一处洞穴。我并非认可了他,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帮凶两面三刀的做派。他对我也不多说,只是傻乎乎地笑着说:“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我知道,他的帮凶很快就会回来,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打算保住他。算我还尽他对我的救命之恩。而他面对帮凶的威逼利诱,却想要保住我,用自己的功名利禄,去换我被放过一马。他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我看着他说:“你一个凡人,不过寿命几何,敢和我互称家人……”他朗声大笑:“唐掌门用尽一生追求长生不老又如何,孤身一人,还不如对酒当歌,及时行乐。”
我信服了这个叫潮间子的小修士,他的眼里,有我期望的“众生平等”。在潮间子眼中,我是和他一样有血有肉的。那一夜,风吹云月,四周昏黑的山崖突然变得流光溢彩。潮间子一下就陷入那难以洞察的幻境,精神恍惚地痴呆而坐。一个男人,撕裂了烟波潮生的幻境,从一片寂静中凭空出现。男人身上穿着夸张的华丽斗篷,斗篷下只露出一截儿青蓝碧绿的长发,根本看不清眉眼。“你不该跟这个凡人厮混,你可知,你母亲就是惨死于天地宗之手?”
男人的声音带着怒气,他的手死死钳制着潮间子的脑袋,仿佛随时能把他拧成碎屑。“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我护到了潮间子面前说:“他救我一命,算我还他一命。咱们两不相欠,为何不能和睦相处!”
“区区凡人,岂可与你相提并论!你可知,我是谁?”
男人一把推开了我,他高高在上的模样让我相当不悦。他用一种无所不知的傲慢态度,对我的生死爱恨指手画脚。他明明与我毫无干系……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我看了看他极力克制的修长指节,问道:“你是……我的父亲吗?”
男人仿佛遭了雷击,猛地收回了手。男人转身,拂袖而去,留下一句:“区区三百岁的小鹤,岂可攀附本帝君……执迷不悟,你迟早,被这凡人害死!”
潮间子从幻境中醒来,看到了心急如焚的我。他并未留意到自己的命悬一线,只是笑着说:“今晚的风里,有白檀的香气。我叫你白檀,怎么样?”
我看着痴痴傻傻的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与你风雨比肩的人,不必计较血缘。不参与我的生死爱恨,却不能算亲人。我对他说:“你这傻子,给我取了名字。生死簿上就有我了……这样吧,我的名字是你给的,我就把你当主人。现在起,救谁帮谁,我都听你的。”
他笑着说:“都依你。”
我与潮间子从此一同出生入死,只要离开了天地宗的监视范围,他就会带着我外出。即使在万安城,我斗不过力量剽悍的鬼车,我也毫无怨言。“你这小子……怎么魂魄这么难采……”鬼车把我的魂魄吸出来仔细把玩,说:“你竟然有两脉血统?你是妖精和神灵所生的杂种?”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检点的家伙与妖精私通。”
她抬起了我的脸,却被我烟波浩渺的瞳孔吓了一跳……“你的眼睛,是未成形的太阴之瞳。你的父亲,难道是……帝临?”
(灯笼燃尽,白檀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