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体验到了酒肉管饱的幸福滋味。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些人每每饱餐出来之后,都会对着楚嬴居住的小院方向,恭恭敬敬弯腰作个揖。然后说上一句“感谢殿下”,再打几个响嗝,这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开怀离去。由于短时间内客人暴增,每餐过后,这些酒肆楼馆必定满地狼藉,甚至睡倒一地醉汉,吐得堂内越发脏乱不堪。搁在平时,酒楼的东家和掌柜们,铁定一个个脸上乌云密布,满脸嫌恶,更甚暴跳如雷大声叱骂。然而这三天里,这些人倒似一致转了性。迎来送往,事必躬亲,比之金丽馆外揽客的姐儿还要热情三分。每次送走一批客人,总是笑得堪比弥勒佛还要和蔼可亲。然等人一走,又似商量好一般,同时盯着对街的同行,目光交锋,刀光剑影,暗藏杀机。一见街上又有行人经过,立刻换一副面孔,笑得春风拂面,再次争先恐后展开抢客大战。毕竟,未防这些商贾阴奉阳违,楚嬴曾事先派人私下打过招呼,所有消费双倍埋单。作为合格的商人,这种千载难逢赚快钱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客官,你们是外地人吧,正好饭点,不如客官就来我们这边用餐吧?”
“去他家作甚,我们店里有上好的桃县老白干,甘烈爽口,保管客官喝个痛快。”
“客官还是来我们这边,本楼有烤羊腿、松江小肚、蜜汁麻鸭、四喜丸子……”一串菜名报出来,满脸风尘仆仆的汉子,冷峻的腮帮线条情不自禁蠕动起来。悄悄咽下一口唾沫,晁逊回头看着身后的妻子,张了张嘴,迟疑一下,复又张了张嘴:“英妹,你看……”身着一袭旧衫的女子,脸上缠了一圈同样褪色的围巾,只露出鼻梁以上的部分。听丈夫这么说,梁红英下意识捏了捏早已干瘪的钱袋,英挺的眉眼逐渐黯然。她沉默片刻,抬头朝街道尽头张望几眼:“要不,再走一段路,没准前面有卖烧饼的。”
“银子不够了吗?”
晁逊叹口气,一脸愧疚地道,“哎,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一家人。”
“逊哥别这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我梁红英挑中的男人,我从不后悔……”女子话音刚落,身旁一个十一二岁少年,不合时宜地开口:“爹,娘,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少年脸冻得乌青,让他的表情看起来越发寡淡,苍白的嘴唇在寒风中打着颤:“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们……你们是武人,倒还扛得住,可是我毕竟还是孩子,再……再说,万一前面没有卖烧饼的又咋办?”
这个问题无疑难住了梁红英,面对一群酒楼掌柜,晁和擦擦鼻子,很没眼力地又补了一句:“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继续喝西北风,终究填不饱肚子。”
“娘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想进酒楼吃饭的意思,虽然我们是没钱,但当点家什玩意,多少还是能应付一顿。”
说完样咽口唾沫,又把腰带勒一勒。“不如把你当了?”
梁红英低睨着自家少年老成的儿子,狭长的眸子眯起,隐隐含着杀气。晁和瞬间提高警惕,明智地转移话题:“咦,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被风雪迷了。”
女子眼缝迸出锐光。“哦,那我们还是前面去买烧饼吧。”
少年终于知道没戏,没敢坚持,风雪中响起一丝叹息,轻微得难以捉摸。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怎么自己当点家什下个馆子就不行呢?一家三口外加一批驮行礼的老马,正要离开,少年的手却被一个掌柜强行抓住,往大门里拽:“这么冷的天,吃啥烧饼,小公子快随我楼里来,喝碗参汤暖暖胃。”
少年毫不反抗任凭拉拽,一脸面瘫地对女子喊道:“娘,你看,并非孩儿愿意,孩儿真没办法,真没……”然后“极不情愿”地进了大门。“……”梁红英的眼角抽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半天憋出一句:“这死孩子,都跟谁学的?”
随后扭过头,眼神嗔怪地盯着男人。“冤枉啊,英妹,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咱家儿子的性子,可不是我能教出来的。”
晁逊连连摆手,不是自己的锅坚决不背。梁红英目光愈发不善:“你的意思,是我教出的这个怪胎?我怎么这么命苦,遇到你们这对父子。”
“英妹,你刚才还说,嫁给我无怨无悔。”
“那是刚才,我现在反悔不行啊?”
女子翻个白眼,一叉腰,迈开修长的双腿朝楼内走去:“进去吃饭,付不起账,你留下来打杂还钱。”
“……”晁逊嘴角抽抽,看着那匹瘦骨嶙峋还得驮一堆家当的老马,忽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来,男人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