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桑咬着牙,痛心疾首:“没事儿,真不用赔。”
来这府邸的目的她清楚的很,她是来骗感情的,既是要骗感情,要把人骗到手,那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这些银钱,不要便不要了罢。她阿爹常说,做人做事,目光要放长远。心疼的把手里那些尚且完整的发簪通通都收到腰间,沈南桑抬头,仔仔细细将这灯火通明的府邸打量了一遍。她这会儿站在厅里。这厅,桌椅都摆的整整齐齐,菜品也都上齐全了,还在那冒着热气,却独独不见前来贺喜的宾客。视线在厅里转了一圈儿,别说客,贺喜的礼,也是一份不见。大婚本该喜庆热闹,可这四下无人的婚宴,沈南桑活了两辈子,当真是闻所未闻。以前那些有关圣子落魄凄惨的传言听在耳朵里,只是听,如今亲眼瞧见,亲身感受,又是一番全然不同的感慨。这位圣子大人,是真的惨呐……好像自那件事之后,这世上所有的不公总会理所当然地落在他身上。陆阙绕过她,走到一桌前落座,姿态随意,倒并不像多在意的模样。“如何?可有后悔?”
“后悔什么?”
沈南桑学着他的样子,提起拖地的裙摆慢吞吞落座,眼底的神色同样不甚在意。“你是什么处境,我又不是今日才知道,若是后悔,我一早便不来了。”
沈南桑拖着香腮歪着头,男人脸上的面具早不知在何时被他换下,如今脸上只有一根白纱,遮挡着他的眼睛,亦如那天早上她趴在墙头与他遥遥相望。陆阙不语,匿在袖间的五指微微缩紧。看着他那双眼睛,沈南桑又伸手,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挥了挥。轻柔的风拂在脸上,陆阙语气淡淡:“不用试,我没瞎,能瞧见,只是瞧不清。”
每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都显得无比淡然,平静的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沈南桑收回手,脸上一点儿没有做坏事儿被抓包的窘迫。她摆摆手,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关系,我不嫌你,我会对你好的。”
沈南桑说的认真,那语气,活像她才是今日的新郎官儿,这会儿正跟那新嫁娘承诺什么呢。“我都已经想好了,你这么瘦,抱着都不舒服,以后我会把你养胖,还会把你的眼睛治好,然后还有咒蛊……”“为什么?”
陆阙沉声打断沈南桑的喃喃自语。他再不是当年那个稚嫩无知的毛头小孩儿,他不信这世上会有莫须有的善意,更不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亲人之间尚且会为了利益,毫不犹豫的背叛,更何况是陌生人。“你我素不相识,你嫁我,又说这些,你不妨直说,你想要什么?”
“我?”
沈南桑毫不避讳。“我想要你。”
陆阙的眉宇沉了沉:“我喜欢有话直说的。”
这戒备……沈南桑无奈,这男人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在他身上,沈南桑感受不到一点儿属于人间该有的温度。体温也好,字词间的温度也罢,他整个人都好像不带一丝温度,那双隔着纱的眼睛,空洞的令人背脊发麻。她记得,传言四起前,人们嘴里的陆阙是盛京骄子,风光霁月、鲜活肆意,有权势顶天疼他爱他的爹娘,有一整个苗阴做他的后盾。那时候的他,有着最光明的人生,是无数适龄女子的心之所向,那时候,他的盛名是远在羌崇的她都有所耳闻的程度,反观如今的落魄被排挤被群嘲,他的人生可谓大起大落。原来,流言蜚语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沈南桑扶着小脸,叹了口气,拖着身下的凳子试图离他更近一些。“陆显知你别怕,我真的是来对你好的,你救过我,我想报恩。”
虽然……只是他的举手之劳。但若非陆阙,她这会儿大抵还在那暗无天日的冰窖里忍受痛苦折磨。想借他今后的势力复仇不假,想借着这个机会顺便报恩那亦是真心实意。在一开始沈南桑就想好了,骗他这事儿不能含糊,对他好这事儿,那更是重中之重。他帮她摆脱暗无天日的地窖,那她便帮他祛除身上的病痛灾厄。意识消散前,他误打误撞为她带来了一束她五年都不曾再见过的暖阳,那她便也还他一束光。太阳光陆阙见得多了,他缺的是生命里能够温暖照耀他的光,所以她会尽心尽力的对她好,他缺哪道光,她便成为那道光。如此,这恩就算是还完了。“救过你?”
摩挲茶盏的手一顿,透过那层白纱,他眼底含着不见底的笑意,似要将她看穿:“我一个自身难保之人,何来的心思去救别人?沈姑娘怕是说笑了吧?”
沈南桑摆摆手,脸不红心不跳的哄他:“那都是许久以前了,那会儿你鲜衣怒马,名满盛京,救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记得了很正常,但是我记得就好。”
陆阙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举起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无动于衷:“随你。”
哇啊,这男人……还真是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漠然无情。一时之间,沈南桑居然分不清,到底是她道行太低,还是这男人太难攻略。见她抿着唇,红润的香腮有些鼓,陆阙的眸色不自然的闪了闪。沈南桑没瞧见,心头还有些郁闷:“陆显知,我们都成亲了你为什么还叫我沈姑娘,我都把我的小字告诉你了我都没听你叫过,是娐娐两个字不好听吗?”
“不是。”
陆阙嗓音淡淡,错开视线不去看她,显眼的喉结因吞咽而滚动。“你我没有拜堂那就不算成亲,你若是饿了这桌上的东西随便吃,不吃也是浪费,晚些三伏会带你去房间休息。”
男人坐的笔直,语速徐徐,手下动作倒是不慢,一筷一筷的往碗里夹菜,看样子是打算在这儿开吃。左右也没客上门,规矩不规矩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看着陆阙动了筷子,沈南桑也紧随其后,执起一双筷子为自己布菜。沈南桑费心巴力才把碗装满,边上的陆阙已经施施然停筷。他吃的并不多,难怪这么瘦。沈南桑摇摇头,脑子里已经开始策划,日后该怎么把这个男人喂胖。陆阙不知沈南桑心中所想,放下碗筷后正欲起身,便有动静随风而来。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陆阙不动声色地皱眉,随后又看了眼身边还在小口小口吃饭的沈南桑。她动作看着小,胃口倒是大,吃的比他还多。陆阙迟疑了一瞬。沈南桑察觉到视线,抬头就对上了那张略显复杂的脸蛋儿。她停下筷子,不确定的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陆阙敛了神色,转身看向门口的位置:“你若是没吃饱,晚些要三伏再下厨给你做吃的。”
沈南桑不解:“干嘛等到晚些啊,这不是有现成的……”“圣子殿下何在?”
门口,一道尖锐又刻薄的男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沈南桑的话。沈南桑闻声回头,就见门口不远处走来个手拿拂尘,面色死白的公公。得,她明白了。晚些吃原来是这意思……陆阙已经起身,那原本消失不见的面具,不知何时又再次回到了他脸上,将他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遮掩的彻底。三伏着急忙慌地跳过门槛跑过来,附到陆阙耳边,一脸的菜色:“殿下,根本拦不住,还压着我们不许我们来通报,这肯定有诈。”
简单几句话的功夫,那远处的公公已经走到了门槛前。站定后,他径直看向陆阙,也不抬脚进来:“圣子殿下,别来无恙。”
不疾不徐地走到那公公跟前,陆阙不卑不亢,周身的寒气似能将人活活冻死:“王公公可是来喝陆某喜酒的?”
“非也,非也。”
那王公公面露狡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沈南桑灌了口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团扇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几步走到陆阙身边,两身红衣贴在一起,一高一矮,倒是真有种说不出的浑然天成。那王公公见她走过来,贼眉鼠眼地把她打量了一遍,上一秒还死白的面色,转眼就阴沉下来:“敢问圣子殿下,这位是……”陆阙声音含着清冷的笑意:“皇上赐婚,这位自然是将军府的小姐。”
“胡说!”
一道娇俏的女声从王公公身后传来,带着一股难言的怒意。沈南桑这才发现原来这王公公身后还站了个人。那女子生的精致,巴掌大的小脸,那一身行头一看就值不少钱。只是……她那眼底的怒气,明显来者不善啊。王公公也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圣子殿下,您虽为圣子,可这公然违抗圣旨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您不会不知道吧?”
陆阙负手而立,腰间的环佩被风吹起,叮铃作响,他的笑声夹在其中,莫名带了股冷意。“陆某愚钝,不知哪里违抗了圣旨。”
“你你你你你!”
王公公伸长了手指着陆阙,一张脸气的扭曲。“好你个陆阙,这人就站在这儿了,你还敢狡辩。”
他眉色一冷,拂尘一甩:“来人啊,陆阙公然违抗圣旨,对圣上大不敬,抓了他去御前……”“等等。”
沈南桑皱着一双好看的眉眼,视线来回在王公公和他身后那女子脸上穿梭。“烦请这位公公说明白些,我家显知怎么就公然抗旨,怎么就大不敬了?”
她的声音响的突兀,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因得她那句我家显知,陆阙身子猛然一僵,面具下的眉头皱的死紧。没人瞧见的发丝之间,那双原本白嫩的耳朵,不过片刻便被红润侵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