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草草了事,这拜堂拜的潦草极了。王公公站在一边,尖锐的嗓子一张开,好好的喜庆氛围都给毁了一大半。好不容易挨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沈南桑举着那柄三伏找回来的团扇,跟在陆阙身后。临走前,她刻意走到弃秋荧跟前,抓着团扇的五指微动,团扇下,那双勾人的眸子眯起,尽显狡黠。约莫十步,沈南桑便听见身后,弃秋荧身边的宫女担忧的声音响起:“公主,您脸痒吗?怎的一直在挠啊?”
弃秋荧也纳闷儿:“这圣子府哪来的这么多蚊虫,还好本公主没嫁给他,不然还不知道得遭怎样的罪呢。”
往前的步子一顿,沈南桑敛了偷听偷笑的小动作,愣愣地看着眼前忽然停下的男人。陆阙稍稍侧头,面具下的眸子眯了眯,压低了声音:“你对她用了咒蛊?”
“不是不是。”
沈南桑摇着头小跑上前,踮起脚努力凑到他耳边:“你放心,我又不蠢,用了咒蛊她头一个得怀疑你,那小东西就是普通的小虫子罢了,随处可见的,至多让她的脸肿成猪头,痒个几日受受罪而已。”
她又不是没脑子的人,不至于留下这么显眼的把柄。陆阙:“……”陆阙:“所以我该夸你聪明?”
“你要是想的话倒是不用吝啬,毕竟,被显知夸一夸,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沈南桑不曾体会过陆阙的生活,也不想学着他那套隐忍。上辈子她被蒙在鼓里被欺被压隐忍了半辈子,好不容易重生,她自当有仇必报。羌崇国的五公主可没有一颗慈悲为怀,以怨报恩的心。见陆阙不语,沈南桑上前一小步,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一般,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陆显知你别怕,你不敢还手,以后有我呢,再有谁欺负你,我偷偷帮你报仇,我阿娘打小就教我有仇不报非君子,无论大小,总不能叫自己心里不痛快,哪怕气,也得气死别人,气着自己多不划算啊。”
这话,其实是她阿爹说的,可沈南桑怕露相。面具下那张脸大抵是笑了的。陆阙的喉咙轻轻滚动,那笑声依然不辨喜怒,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我突然发觉,娶你似乎不亏。”
笑着抬脚,陆阙没再停在原地。沈南桑放下团扇跟上去,半点不谦虚:“陆显知,相信我,你娶了我,那是赚大发了,我会好好喂胖你,好好保护你的。”
陆阙步子很大,很快就甩了沈南桑一大截。沈南桑倒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追在他身后,就听他低低的嗤笑:“呵,有心思护我,倒不如想想日后该怎么在这圣子府明哲保身,我可没本事护你。”
他这话的深意,沈南桑听得出来。上辈子她也有所耳闻,这位圣子的一举一动,可谓皆在那老狐狸的监视之下。他这是……有意提醒她的?沈南桑追着陆阙来到一间卧房。听见门边传来的声响,陆阙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随便找了把交椅落座后,面具下那双墨色的眸子一抬,落在了门口的沈南桑身上。沈南桑也在看他,只是那眼神莫名叫人觉得怪异。陆阙皱眉,就听她叹了口气。“显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穷。”
这屋子空空荡荡的,还不如她在将军府的屋子,家具也没几件新的,看起来好不落魄穷酸。陆阙环顾四周轻笑一声,长指在交椅上点了点,故意拿她的话激她。“以后我都得叫你娐娐了,怎么?这会儿嫌弃我穷,想跑了?”
“你这人真是……”沈南桑兀自进门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脸的严肃与不赞同:“陆显知,旁人瞧不起你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总瞧不起你自己,总觉得自己会被人嫌弃呢?”
陆阙:“?”
他竟不知,他的冷嘲热讽居然是在自我嫌弃。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水,沈南桑还好心的给陆阙递过去一杯。“不用。”
男人拒绝的明确,那双白玉似的修长五指隐在鲜红的大袖之间,安静的亦如那手的主人。“说说吧。”
陆阙透着面具,淡淡的觑着她:“你的理由过于牵强,你换个理由让我信服。”
对于陆阙的执着,沈南桑无奈:“你不信服你还能把我打包送回将军府不成。”
陆阙凤眸一眯,阴戾的气息瞬间席卷了沈南桑的后背。“你吃什么长大的?吃饭不刁嘴,说话倒是专挑刁钻的字眼。”
沈南桑:“……”被这男人时不时就脸红的样子欺骗了。沈南桑抿着小嘴儿警惕的后退了一步。她倒是忘了,上辈子灵体被锁在冰窖里,弃不勤跟她说过的那些关于这男人后期杀人不眨眼的那些事儿了。将她的小动作如数纳入眼底,陆阙面具下的眉眼微微挑起,语气淡淡,却意味不明:“你若是不说,这辈子也不用再开口。”
嗬,这赤裸裸的威胁。他倒是真不怕杀了她之后,彻底坐实这天煞孤星克人克己的名头。沈南桑懒懒往桌子上一趴,歇了口气:“都说了我是来报恩的,我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嫁给你陆阙可比待在冷冰冰的将军府里舒坦得多,我一个后来者,将军府里有人看我不顺眼呢,我何必在那给自己找不痛快。在我看来,与其被人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污蔑来污蔑去,倒不如早早出来,我觉着你这儿就清闲,我既能报恩又能躲清净,还能占着圣子夫人的名头,躲掉好些烦人的事,岂不两全其美。”
陆阙蓦然一怔,食指立起敲了敲:“你这算盘打的响亮。”
沈南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信我,所以,一切交给时间。”
时间不会作假,她也没想要一步就能水到渠成。面具下的眼眸微动,陆阙倒是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不过。”
沈南桑指了指他脸上的面具:“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你戴着面具不闷吗?”
这大热天的,得闷出疹子来吧?陆阙看着门口,指尖放平,默不作声。沈南桑正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就听耳后熙熙攘攘有脚步声传来。“圣子大人,这……皇上他老人家还嘱托了咱家个要事儿呢。”
那王公公尖锐的嗓音如同鬼魅,自身后而来,阴魂不散。沈南桑喉咙一下子就梗住了。陆阙施施然起身,朝着来人颔首点头:“王公公。”
沈南桑也跟着起身,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这陆阙的地位,还真是够无力的。一个宫里的公公都能踩在他头上撒野。堂堂一个圣子府,那王公公来去自如,内室说进就进,真真是好大的官威。几步上前有意挡在陆阙身前,沈南桑笑容明亮,不露心色:“王公公。”
“圣子大人、圣子夫人。”
王公公笑的活像个奸臣:“皇上圣恩,赏赐汤药一碗。”
说着,他朝身后挥了挥手。跟在后头的丫鬟立时端了碗黑糊糊的汤药上来,递到了陆阙跟前。沈南桑看着那碗汤药,余光里,陆阙的背脊挺的笔直。见他伸手要去接,沈南桑皱着眉拦下了他欲抬起的手。“敢问公公,这是做什么?”
王公公笑意一顿,眉目中阴沉下来:“圣子夫人,这可是皇上他老人家的意思,您这……”“王公公说笑了,这药不明不白的……”“咕咚。”
沈南桑话还没说完,陆阙已经接过那婢女手里的汤碗,背过身,将面具推上,一口下去喝了个精光。沈南桑:“……”沈南桑一时之间,无语凝噎。这人……还真是……王公公看着那空碗,登时喜笑颜开:“哎!圣子大人好果断,咱家这也好向皇上他老人家交差了。”
大手挥退了那端碗的婢女,王公公朝着几人做了个礼:“良辰吉时不容错过,咱家也不多叨扰了,在此恭祝大人和夫人螽斯衍庆,如鼓琴瑟。”
陆阙戴好面具转回来,皮笑肉不笑,声音清寒一片:“王公公慢走。”
“你这人!”
那群人前脚刚走,沈南桑转头急忙就去扒拉陆阙:“你快吐出来!你这人心真大,他给你什么你就喝,你是真不怕毒死自己啊?”
隐忍也不是这么个隐忍法不是。陆阙疏离的拍掉沈南桑伸过来的小手:“无事,左右不是什么毒药,公然下毒杀人,他没那么愚蠢。”
沈南桑倔强的伸手掰过他的脑袋,一双好看的眉眼死死锁在了一起:“不是毒药那也不能乱吃,你这人怎么虎啦巴叽的。”
稚嫩的手指触碰到男人裸露在外的脖颈,陆阙的脸冷不丁红了半边儿:“沈南桑,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合乎理法……不是,啧,你下来点儿。”
沈南桑拉着他的衣领强硬的将人拽下来,掀开他的面具,鼻尖凑到他的唇角边嗅了嗅。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羞的陆阙腾然脸红,心脏那处狠狠一缩,气息都沉了几分。沈南桑却丝毫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妥,小鼻子一耸一耸,嗅的分外认真。她许久不曾接触药理,但只要不是什么复杂的……“等等!这是!”
熟悉的味道落到鼻尖,沈南桑的脸瞬间变了颜色。“那阉人真有意思,端了那药给你,螽斯衍庆这四个字,也亏他还说得出来。”
陆阙舔着嘴角,满不在乎:“嘴长在他身上,他要说什么,随他。”
“你还笑!陆显知你完了你知不知道!”
沈南桑面色凝固,她也是佩服这人的胆,喝药跟吃糖一样,明知那药有问题,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你以后不能有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陆阙看着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知道,绝子药罢了,他也就这些拿不上台面的幼稚手段。”
沈南桑白了他一眼,松了手:“搞了半天你知道,不过,你若是哄哄我,说不定我能帮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