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端着这副语态同见春说话。见春只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主人恕罪，奴婢这就带她下去。”

几步走到青画身前，见春一边蹲下身子一边给重山使眼色。重山看了沈南桑一眼，欲言又止。见春见他不动，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这才弯腰搭了把手。只是那模样，显然不在状态。沈南桑怕陆阙要反水，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胳膊，一边抬脚转身，一边弯眉勾唇，笑得清甜。“陆显知，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陆阙淡淡垂眸扫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废话，你喜欢跟我吵嘴？”

“才不喜欢。”

沈南桑拉着他拐了个弯儿往廊下走。小手跟变戏法似的，攥了颗糖递到他跟前。“呐，我最喜欢的口味，身上就剩这一颗了，给你吃。”

陆阙不咸不淡的瞥她，声调平稳无起伏：“不用。”

“哎你这人……”沈南桑不开心的皱起脸，小手往下抓起他的大掌，说什么都要把糖塞给他。塞完，她还要牢牢的握住他裹着糖的那只手，煞有其事：“陆显知，你媳妇儿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拒绝呢？媳妇儿给你她最爱吃的糖，那是疼你，是喜欢你，是想对你好，知道不？下次不许拒绝了。”

她说的分外认真，眸色之间也纯然一片，半点不见戏谑之情。陆阙耳朵不适应的动了动，耳尖有些发热。不过相较最开始，他已经对沈南桑这出其不意的虎狼之词适应很多了。起码不会动不动就闹个大红脸，有失体态。不同于前头二人，三伏在后头听了这些话，郁闷的只想捶胸顿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小夫人好像时不时在给他家小殿下灌输一些不太……让人理解的妻纲？“你记住没有？”

沈南桑催促着陆阙，又从腰间掏了颗糖。这回没给陆阙，她直接剥了纸，塞进了自己嘴里。“还有啊，都说了你以后都多吃些，男人怎么能像你这么瘦弱，看着都没劲儿，你要是怕府邸被我吃垮，想着省吃俭用，那我以后少吃些就好啦。”

“闭嘴，这边。”

陆阙一边耳朵是雨打屋檐的清脆，一边耳朵是沈南桑叽叽喳喳的聒噪。在过一道拱门时，沈南桑拉着他抬脚就要往里走，全然没察觉陆阙顿住的步子。下一秒，她就感觉衣领被人提了起来，而后整个人转了个边儿。沈南桑挑眉歪头，茫然不解。一是不解他要去哪，二是困惑这男人为什么总爱扯她衣领。长得高了不起吗？陆阙没给她多解释什么，只是一言不发的领着她继续在廊下走。倒是四海在后头，好心给她解释了一句：“小夫人，有人找您，这会儿正在厅里等着。”

沈南桑皱眉：“找我？”

没记错的话，她沈南桑在这偌大的盛京，应该没有一个相熟的人吧？临近花厅，三伏面色不显，提步走到她身旁，朝着屋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夫人，这边。”

沈南桑点头，顺着三伏手指的方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位上的青袍陌生男子。“你是？”

沈南桑试探性的走过去，朝人点头，露出了和善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下，藏着的探究和打量不容小觑。这人，她绝对不认识。沈南桑挤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她敢肯定，这人她上辈子，这辈子，都不认识。那男人倒是淡定。见沈南桑来，笑着起身朝她抱拳行了一礼，而后又侧身，朝着沈南桑身边的陆阙作揖。“圣子大人，圣子夫人，鄙人名唤方式，方某听闻圣子夫人要开医馆，特来自荐。”

在来的路上，陆阙已经把腰间的面具取下，盖在了脸上。这会儿与男子对视，他的神情皆在面具之下，不开口便分外冷漠。方式能察觉到陆阙打量的眼神，他倒是坦荡，笑意挂在脸上，一点不露怯。他不怯，沈南桑倒是怯了。不是，这人谁啊？怎么就知道她要开医馆了？还来自荐？这事儿除了见春和重山知道，她也就今天早些时候去了封书信让小雪貂带到毒老头儿那儿，请他帮忙找一个能坐堂的大夫给她。等等，坐堂大夫？沈南桑皱起的眉梢忽然舒展开来：“你是自荐来当坐堂大夫的？”

方式礼貌的点头：“是，经人介绍而来。”

“没问题！我待会儿考考你，要是过了，那就你了。”

她这医馆得尽早开张。毒老头儿找来的人她自然不疑有他，只是这过场得走。而且……沈南桑笑眯眯的抬头看向一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陆阙。这事儿她还没报备呢。察觉到视线，陆阙不疾不徐的转头与她对视。墨色的眸子平淡如水，看不出喜乐。沈南桑抓着重点，解释了一句：“咱们这小日子不是过的不充裕嘛，还有个霄霄要养呢，我都嫁给你了当然得帮你分担分担，尽可能的出出力。”

她话里言语，意有所指。陆阙只是轻轻颔首，等着她的下文。沈南桑拍了拍身上挂药瓶的小布包，冲他挑眉：“你也知道，我浑身上下也就这点拿得出手的本事了。不过你放心，开医馆的银子是我自己的，我没用你的，今后我也会努力赚银子，我说了要把你喂胖的，陆显知，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的。”

沈南桑一口气用了三个很好，真情实感都在眼睛里。陆阙静静的看着她，眸子淡淡，光看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就在沈南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抬眸，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当着沈南桑的面，自顾自的坐上主位。末了，还朝着底下的三伏摆手，示意他上茶。沈南桑眉眼一僵，不懂他这是何意。陆阙却拍了拍桌面，朝她挑眉：“你喜欢站着考人问题？”

沈南桑：“？”

他这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不走了？他在这儿看着她问？“别客气啊。”

陆阙朝她轻笑，言语里满是揶揄：“自己家，坐就是。”

得勒，他是真不想走了。沈南桑闷闷的咬牙，认命的坐上主位。陆阙端起三伏上上来的热茶，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执着杯盖轻轻抚着水面漂浮的茶叶。他戴着面具又喝不到，动作倒是做的到位。沈南桑无奈，看一眼方式，又看一眼陆阙今日她是真真摸不透陆阙在想些什么了。他之前可是从来不管她的。被沈南桑盯了半晌，陆阙才抬头，语调轻轻，似笑非笑：“你看我干什么？不跟人家谈？”

她倒是想啊。沈南桑闷闷的撇嘴，小手托腮，看着另一边的陆阙：“你眼下没事儿要忙吗？”

“我看出来了。”

陆阙顿下撇茶叶的动作，稍稍侧首与沈南桑对视：“你这是在赶我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那字里行间，似乎格外轻软，像是在撒娇。沈南桑眉眼一跳，忙摆手摇头：“我不是，我没有，陆显知才不会赶你走。”

陆阙乖巧的点头，忽然笑了一声：“嗯，我信你，那你聊吧，我不会吵你的。”

他继续低头去摆弄手里盛着水的茶盏。垂眸的那一瞬，沈南桑影影绰绰瞥见了他眼底浮现的一抹轻笑。大有几分奸计得逞的狡黠。陆阙见她没动静，还特意抬头着重强调：“无事，你们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不用在意我，如果聊完你还想跟我说说你那医馆的事儿，我能分点时间给你。”

沈南桑：“……”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这很不对劲。陆阙在她跟前端着的人设不都是傻乎乎，远离尘世的那种吗？今天他这是在干什么？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么精明的陆显知。沈南桑负气撇嘴：“陆显知，你今天一点都不可爱。”

“嗯。”

陆阙气死人不偿命的勾唇，笑声极轻，却极悦耳。“我也不喜欢别人拿可爱二字形容我。”